第十一章
那天过后，他们各自忙碌着，有接近小半个月没有见面。 安室透查出了几名正在暗中监视基尔及组织的FBI探员，筛选了个别，又和其他情报混在一起汇报上去后，就没有再得到新的命令。很快，他就从组织里听说，琴酒带着的行动组解决了几个来自其他势力的探子。 虽然同样站在组织的对立面，但FBI终究是美国执法组织，行事独断作风强硬，何况要接近组织的核心，就不可能不经手这些，于公于私，安室透都只是遗憾片刻，便将这件事放到了脑后。 他更在意的是赤井秀一的事。 虽然基本确定了他的伪装身份就是冲矢昴，但目前双方都处于隔着一层窗户纸没捅破的状态，撕不下来那层面具，对方就仍有机会与他们你来我往、佯作不知地做戏。 这种变相的被动让他如鲠在喉。 于是趁着朝仓渚忙于工作，不常找他的时候，安室透在一个安静的晚上直接来到工藤宅，直接与赤井秀一对峙了。 出乎意料的是，他冷静地叙述了对方假死的手法后，试图扯下冲矢昴万年不变的高领衬衣的领口时，对方只是退后了一步，便主动露出了那戴在脖子上的变声器。 “如你所料，已经没必要再试探了。” 赤井秀一用着属于自己的声音，早有准备一般说着。 “波本，还是应该叫你，降谷零？” 安室透瞳孔骤缩。 赤井秀一撤下了脸上的伪装，和安室透相对而立，两人隔着至少两米的安全距离。 正如安室透怀疑他的死亡，赤井秀一早在几年前苏格兰死亡时，就开始怀疑安室透的身份，只是苦于没有他是卧底的证明。但前段时间柯南和他提起，安室透对“0”这数字有着特殊的敏感，这让他不禁联想到了一个日本隐秘性极高的组织，即警察厅警备局警备企划课下的公安零组。 如果是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也就是说，虽然立场不同，但他们勉强也算是同一阵线。 “实话说，我并没有真正和你成为敌人的打算。所以现在可以坐下聊聊吗？”赤井秀一示意客厅的沙发，“毕竟我可是完全坦诚的状态，这里有没有放摄像头，我想你应该早在进来的时候就观察过了吧。” 身份被毫无预料地戳穿时，安室透大脑空白了一瞬，他想不通自己是怎么暴露的，所以在赤井试图沟通时，顺水推舟地跟着他坐在了沙发上。 两人很难得的时隔多年站在同一个空间里，因为都是领域意识很强的类型，也并没有达成什么合作的共识，只是交换了一些彼此暴露的情报。 “居然是因为这种事……”安室透想到之前的某一次，柯南偷偷地用“零”来试探他，自己那时候用外号来搪塞了过去，并且故意说了些似是而非话吓退了柯南，看来对方并没有因此放下怀疑。 “用「零」当做外号的人可不多，查起来并不难。”赤井双臂环胸，靠在沙发上，“再退一步，就像你能这么快开始调查，并且锁定我的位置，想来也不是完全靠证据吧。” 经验老道的猎人在捕猎时，往往是感觉与技巧并用。 “我想你原本是打算抓到我，交给组织以换取接近权利中心的机会。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 安室透却凉飕飕地看了他一眼，问了个与这无关的问题：“当初你被琴酒追杀的时候，柯纳克有没有出手？” 他本想借此说明，既然柯纳克当初就没有出手，如今也不一定会，没想到赤井秀一顿了下，说，“他击伤了我。” 安室透追问：“手枪？还是霰弹枪？” 赤井秀一：“……” 他说：“狙击枪。” 当时柯纳克埋伏在附近的楼顶，趁着他躲避间隙，一梭子子弹擦过了他的右肩，带出一片血迹，好在不是贯穿伤，并没有很影响他的行动。 距离不远的情况下，但凡有点准头的人都不至于这么描边，狙击枪威力极大，如果真的被命中关键部位，没有及时治疗会残废都说不定，但今天他这么生龙活虎地站在这，没有任何异样，足以说明对方手下留情。 果不其然，安室透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嘲讽道：“被狙击枪击伤？” 安室透不知道的是，赤井秀一和朝仓渚一起执行过任务，他见识过对方的枪法，那发子弹不能说手下留情，简直是放了海。 “还要问为什么不把你交给组织吗？”安室透的脸色不算好看，“我和柯纳克在调查你这件事，组织里甚至没有其他人知道。” 柯纳克到底在组织里是什么地位，从平时他对其他人的态度就能窥见一二。当初抓卧底都能敷衍了事，以琴酒的个性居然没给他一枪，已经很能说明问题。如果他中途截胡，把人抓起来会起到反作用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他一手按在了茶几上，有些冲动地开口质问：“你和那家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你掌握了他的秘密？所以身为组织成员的他才做出这些意义不明的举动。” 赤井秀一冷静地直视他，字句清晰地回答： “没有秘密。也没有发生什么。” “唯一一件，就是我脱离了组织，背叛了他。” 如同当头一盆冷水淋下，安室透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如果真的有把柄在手里，赤井秀一何必多此一举地易容和朝仓渚相处。 他又一次陷入了怀疑之中。 这一番对话下来，赤井秀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片刻后，突然问他：“你和渚，不，柯纳克，现在…” “问这做什么？” 话题中心变成了自己，安室透突然烦躁，明显抵触地打断了他。 赤井却只是正色，自顾自地说着，“不，我想你也感受到了，他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抱着怎样的态度。” 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某处，语气平淡地仿佛在说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事。 “看似对一切都友好的人，看似对一切都没有欲求的人，他是否真的是这样想，反而谁都不清楚。” “一个人倘若对谁都能灌注自己的关怀，甚至爱意，这样的爱意对于接收的人来说，我想也与毒药无异吧。” 心照不宣埋在心底的认知被骤然放到太阳下，只带起一片沉默。 半晌，安室透抬眼，目光冷漠地锁定了赤井秀一，一字一顿地说，“不需要你来告诉我这种事。” “我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朝仓渚是组织中举足轻重的代号成员，注定和他站在对立面这种事，既然对方都不在意什么叛徒，什么立场，他甚至看不透对方到底想要什么，那么干脆通通扔到脑后吧！ 只要他能够做到自己该做的，拿到自己想要的，包括朝仓渚能给予他的价值，其他的一切他也可以通通不在意。 安室透的唇线绷紧，在心底一遍遍这样想着，然后他的言语中带着冷静的讽意，像一把刀朝赤井秀一刺了过去： “既然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想必早已干脆地从陷阱里脱身，不再留恋了吧？” 赤井秀一便也看了过去，那神色映入他的眼中，一时间他仿佛看见过去的自己，忍不住面露恍然。 朝仓渚在这世界上仿佛是个特别的存在，一旦他的存在对他们而言已经成为了习惯，就只能任由自己在这样的陷阱里，无法拒绝地，清醒地沉沦，哪怕心知肚明结局不会善终。 演员入戏都常见难出，被真实的温柔拥抱着又怎么能做到无动于衷呢。 他缓缓地低声回答了这个问题：“谁知道呢。” 同刚照面时有些剑拔弩张的紧张不同，后来的气氛逐渐莫名。 两个人各自沉默着干坐了一会，赤井秀一不知以什么样的心态起身泡了一壶红茶，摆出一副还要继续聊一会的架势。 冒着热气的茶杯摆在面前的时候，安室透终于忍受不了似的猛然起身，硬梆梆地说了句「打扰了」之后直接告辞。 赤井秀一并不意外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并没有真的指望用嘴说服对方，但仍是淡淡地劝道： “我还是希望你能够重新审视一下目标和手段。” 安室透头也不回，十分果断地怼了回去：“我和你不一样。” 虽然早知如此，心中还是生出了些许叹惋，赤井秀一也放弃了继续这个话题。 眼看着安室透已经按下门把手，开门正要离开，他顿了顿，终于把一开始就一直想要说，却总是难以寻找到合适时机的话讲了出来。 “这是最后一句，虽然你不见得想听……” 他很少用这样的话作开头，安室透动作微微迟缓。 “关于他的事，我一直觉得很过意不去。” 紧接着传入耳中的低沉话语却如当头棒喝，叫他猛然停在了原地。 根本不需要思考，在那一瞬间明白了那句话的含义，安室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低低的“混蛋”，死死压下回身出拳的冲动，埋头没入了夜色中。 一直以来安室透都对赤井秀一含着恨意。 或许是因为他是FBI，或许是因为他明明可以有别的方法可以救下诸伏景光却没有做，但或许埋在最深处的恨意，是对当时无能为力所以只能寄希望于赤井秀一的自己。 当晚深夜，安室透开车去了葬着伊达航的墓园，一个人隔着马路远远地望了很久，然后他做了一个连自己都倍感荒唐的决定——找人骇入墓园的监控系统。 哪怕诸伏景光当初在他面前咽气，他也必须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亲眼再确认一次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