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奇怪的“jiejie”

    身旁的同学用胳膊肘戳戳安琳，带着些许羡慕的语气小声问她，这是你jiejie吗，好漂亮。

    是……jiejie吗？

    安琳想起那时陆之敏看着自己在领养协议上慢慢地用力写下名字后，善解人意般说着："称呼这件事倒不是那么重要，你可以把我当你jiejie。"

    但是安琳很少叫她jiejie。

    出现在家长会上的陆之敏，穿着宽大的蓝色衬衫，衣摆扎进牛仔裤里，白色鸭舌帽下一张秀净年轻的脸，对所有人都礼貌温和地笑，任谁看都是有教养又负责任的jiejie。这样的陆之敏，其实是安琳名义上的mama。

    跟在亲生母亲身边长到十四岁的安琳，有一天回家却看见鞋柜上出现了一双从没见过的帆布鞋。母亲领来的女人，高高瘦瘦的，比自己好像大不了几岁，看见安琳的时候，拘谨地不知道是坐下还是站着，安琳也只是愣着被母亲拉过去，走近了，视线就能对上女人清澈湿润的双眼，安琳依旧沉默着，听女人红着耳朵小声地喊她名字，往她手里塞了糖果。

    贿赂小孩的手段，安琳心想，可我不是小孩了。很早熟的她，在母亲和女人对视间默然流淌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情愫间，隐隐感知到了什么。陆之敏，安琳在心里默默念着母亲所介绍的女人的名字，绝不是母亲所说的好朋友的meimei，是母亲的情人。

    安琳偷偷从自己的卧室门后看两个人在厨房忙碌着，又要装作不经意触摸彼此的样子，母亲三十几岁了也又漂亮又有风韵，和女人站在一起，其实是很登对的样子。她背过身关上门，用牙齿撕开糖果包装袋，太用力了，硬质糖果粒从太大的开口里跳了出来，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仅仅只是一年后，母亲就因为意外去世，安琳看着陆之敏在葬礼上默然站立了很久的黑色背影，只觉得她的到来，也带来了不幸和失去。母亲很早时候就买了保险，受保人是陆之敏，领养手续也很快办好了，不认识任何亲戚也无法向任何外人求助的安琳，就这样成了陆之敏名义下的“女儿”。安琳会在夜里默默盯着母亲房间的方向，想着自己也变成了母亲想要献给陆之敏的一切其中一小部分。

    好在陆之敏工作很忙，安琳长到了16岁，与陆之敏只有每周末在餐桌上的默然相对，平时各自紧紧关着门，一点不好奇彼此生活的样子。其实只是安琳拒绝陆之敏的一切关心，手机上发来的消息从来不回，买的衣服与礼物扔到了走廊上，对话永远只有敷衍的“嗯”与“不”，16岁的安琳，用这样方式拒绝成为陆之敏的“女儿”。

    安琳上高中后常常逃课，没有变成寻常的闯进游戏厅浪费一整天，或者在吸烟喝酒上逞强的不良少女，只是在城市每个街角，像个无所事事的青少年背着书包四处游荡而已。安琳在街边遇见流浪猫，蹲在它身边数着经过站牌的人群数量度过一天的时候，陆之敏在很远的地方又打开了一箱啤酒，在劣质酒精的浸泡里慢慢让自己散发腐烂的味道。

    晚上回来的时候下了雨，安琳没带伞，在雨中淋了满身，进家门的时候，从校服裙滴落的雨滴在地上蔓延出长长的轨迹。家里也散发着雨季潮湿的气息，还有刺鼻的酒味，她借着电视机的昏暗光线，摸索着打开了灯光按钮，也惊醒了倒在沙发上昏睡的陆之敏。

    听不清楚陆之敏嘴里咕咕囔囔着说了什么，安琳只是一句话也不说地从她身边路过，像是被这种漠视激怒了一样，陆之敏用了安琳从没听到过的音量大声喊了她的名字：“安琳！”或许是因为惊讶，安琳就这样停住了步伐，转头看向陆之敏。

    26岁的陆之敏，黑发长长地耷在耳旁，穿着睡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安琳走来，样子还是那么高瘦漂亮，眼睛却阴郁很多，安琳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因为靠近的酒味皱起眉毛，转过身就要再继续走开的时候，被拽住了手腕，因为太用力，她趔趄几步几乎撞近陆之敏的怀里。

    “为什么你看见我，永远像陌生人一样一句话也不说？”陆之敏质问的声音也有些干哑。

    “因为没什么好说的。”安琳咬紧了牙齿，冷冷地甩出这句话，因为疼痛而拼命挣扎，但陆之敏力气很大。

    陆之敏又抓住她另一只手，束在一起贴近自己，露出像偏执狂一样的眼神盯着安琳，“你真的……很讨厌我吗？”

    “我要去换衣服，我很冷。”

    陆之敏自上而下地看着安琳黏着湿漉漉碎发的秀丽脸庞，被打湿而服贴在女孩未成熟身体曲线上的单薄制服衬衫，深色及膝裙下伸出的一双白瘦小腿，有水渍沿着小腿线条缓慢地爬落，她的眼神变得更加晦暗不明，只是缓缓开口问：“你去了哪里？”

    “不关你的事。”感受到陆之敏束缚着自己的双手力气略有放松，安琳抓住机会试图从陆之敏手里脱身，却在下一秒又被陆之敏狠狠握住了一只手腕，用可怕的力气拽到了浴室门口，被甩到门上的时候，发出巨大的响声，终于因为疼痛而发出哼声的安琳，还没看清自己到了哪里，就被钳住下巴被迫抬起头，直视进陆之敏的眼睛里。

    “我知道你经常逃课，你到底去了哪里？”

    安琳一直不说话，用那双淡漠的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陆之敏。

    被这样看着，陆之敏缓缓眨了眨眼睛，居然流下眼泪来，其实明明流泪更衬她的秀气眉眼，她的力气没有松动，语气却软弱下来：“拜托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永远无所谓的样子。”

    安琳因为她的眼泪感到一种近似胜利的快感，嘴角勾起嘲讽一般的弧度，她又慢慢靠近陆之敏的耳侧，轻声吐气说："我出去，是为了找人援交啊。"

    想象中陆之敏彻底发狂的样子却并没有出现，她只是垂下眼，松开钳制安琳的手，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轻叹了一口气，说：“是我应该要替你母亲照顾你……好好教导你才对。”

    阴沉着脸的陆之敏，好像一个彻底的陌生人，安琳揉着被抓疼的手腕，后知后觉地感到那话语里的可怕，想往后逃，却退无可退地被墙壁撞上了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