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求子

    坊间相传端国帝后恩爱，偌大的帝王后宫里只有一位皇后，一位妃嫔，除此之外再无他人。当今圣上陆承晟正值青年，膝下虽无子嗣，却与皇后洛织昭从青梅竹马再到结发夫妻，始终伉俪情深，好一对民间的佳话。

    至于孩子嘛，多做做总会有的。

    奈何陆承晟完全不给她这个机会。

    帝后并不相爱又如何，即便铁石做的人，有这么一位时时刻刻待在身边的貌美佳人，也很难做到不下手。

    更何况，爱并非两人结合的标准。

    洛织昭叹了口气，目光从自己白皙手臂上鲜明的一点守宫砂上移开，慢慢从被褥里爬起来。

    “娘娘，您醒啦？”守月拉开珠帘，伸手扶洛织昭下来，小心翼翼地为她套了件外衫。

    “陆承秋来过了没有，朱德州催了没？”

    洛织昭懒洋洋地往床沿靠，刚起床的声线慵懒沙哑，一双眸子水润润地望着她，直看得守月脸颊发烫，赶忙回道：“亲王的人来过了，说朱长老一开口，半个朝堂都在附议。”

    洛织昭扑哧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守月的头发：“行了，伺候本宫洗漱吧。”

    皇后娘娘素日孤傲冷僻，对待守月却相较于其他人分外亲厚，不过这是她入宫前就跟在身边，从小时便伺候惯了的婢女，亲近些也是寻常的。

    守月把铜盆放到一边，丝绸帕子沾湿了为洛织昭擦脸，美人闭着眼，青丝被拢到身后，口脂刚被浅浅覆盖在唇上，就听门外传来尖细的一嗓子。

    “皇上驾到——”

    最后一支镂空雕花的步摇被簪到发上，洛织昭站起身，正巧迎面上陆承晟缓步走过来，淡淡瞥了眼她刚刚梳妆好的面容，自然地坐到一旁的座椅上，道：“你提的选秀？”

    “陛下年后便二十有四，至今膝下无子。”洛织昭上前为他斟了杯茶，神情坦然，“顺亲王与陛下同岁，院内都有一位亲王妃、两名侧妃、四名妾室，膝下更有两位小世子和一位公主——”

    “再多女子纳入宫中，也不会有朕心水的。”陆承晟见守月识趣地退下，微微抬起头面对她道。

    洛织昭心里一惊，心道这么多年都不见自己与贵妃承欢，本以为是他另有所属，眼下皇上有此一言，难道是真的不行。她眼神从善如流地带了三分惊恐七分恳切，裙摆一撩，跪下低头道：“臣妾知罪。”

    “朕……”陆承晟感觉到洛织昭误会了什么，张了张口，道，“罢了，此事……之后再议。选秀的事，不要再提了。”

    见陆承晟起身要走，洛织昭眸色沉了沉，纤纤玉指拽住他的衣角，仰头看着的角度恰到好处，陆承晟回头看她时，只见一抹水波从眼底漾开，眼尾的浅红撩人如桃花灼灼，她的嗓音娇柔妩媚，刚刚好的三分羞怯：“陛下不留下来陪陪臣妾吗？”

    暗金色的衣角消失在拐角，洛织昭叹了口气趴到桌子上，头顶的珠翠一时间叮叮当当碰撞了起来，像一曲缭绕的弦乐。

    “娘娘！”守月飞扑进来，见她就着那头玉饰趴着，担心她磕碰着，心疼地伸手把那些簪子步摇抽了出来，刚刚绾好的长发如墨般披散，遮住了半张脸。

    “……本宫困了。”洛织昭闭了闭眼，“更衣吧。”

    和陆承晟成亲六年，洛织昭不是没试过各种方法，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的试探，到后来明目张胆的勾引，没有一次能真正和陆承晟滚上过床。

    说来也是奇怪，洛织昭曾经怀疑过陆承晟是不是只对自己如此，但经过她仔细的观察，陆承晟从未和任何人有过任何形式的肢体接触，就算平日待人接物，也没有和身边伺候的小太监发生一丁点的肌肤相触。

    陆承晟如此的态度作为，恐怕未来几年也难有子嗣承欢膝下，看他字里行间的意思，大约是会在几位王爷膝下选贤任能，将来继承大统。

    洛家连出了三任皇后，孝德太皇太后和贤庄皇太后都为历任皇帝产了两儿一女，唯洛织昭嫁给陆承晟后毫无动静，甚至后宫冷清。

    每每收到父亲的家书，都明里暗里询问如今与皇帝关系如何，若始终无后又不安排选秀，怕天下人谴责洛织昭是个妒妇，才让陆承晟至今无子。

    洛织昭有苦难言，嫁给陆承晟这么些年，若是她不主动找他，大约一个月才例行见上一面。两人的交谈也一般寡淡如水，洛织昭若是上前稍显得亲密，就连那一点小意温柔都使不出，便要被撵出殿去。

    想到此处，洛织昭深深叹了口气。此次陆承晟下朝便来见她，也是因为朱德州谏言让她这位皇后安排选秀填补后宫，下次见面，大约就是下月冬至了。

    “娘娘，今日是求子观音的生辰，您要不要也写枚签，奴婢托人挂到观音庙里。”守月出去了一会儿，从门外探头进来，见洛织昭只着里衣坐在床边，忙取了一旁的毯子盖在膝上，上前给她瞧手心里那个小巧的签符。

    “……我能求个什么子？”洛织昭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守月知道她此刻心情不好，不敢再多言，就要从门口钻出去，却又听洛织昭叫住了她。

    “等等。就写个‘夫妻伉俪，子孙满堂’吧。”

    守月愣了愣，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她把手上的竹签一递，塞到洛织昭手里：“娘娘，您与皇上至今无子，哪来的满堂孙辈让您承欢膝下呀。这么大的愿，奴婢可不敢写。”

    “你是越来越放肆了。”洛织昭示意守月将一旁的笔拿来，就坐在床上往竹签上写字。她容貌秀美，字迹也如其人一般娟秀好看，写完“夫妻伉俪，子孙满堂”后，还在右下角小小署下“洛织昭”三个字。

    “既然都求了子，一点诚意还是要的，前几日皇上赏下来的一对儿飘花玉如意就一并带去佛前吧。”洛织昭把竹签放到守月手心，挥了挥手让她下去，便再次懒洋洋躺下，蜷在被褥里睡着了。

    洛织昭睡眠一向浅，左右睡不了一个时辰就会惊醒，这一觉却出奇地沉，似乎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在一片洁白的大地上行走，无论如何都走不到尽头，脚下的触感不像雪地，每踩一下却也会浅浅地陷下去，她漫无目的地前进，直到很远的地方看到一束金色的光。

    原本因为行走已经麻木了的大脑忽然又因为那束光缓慢转动起来，她循着光走去，才渐渐看清光里的轮廓。

    “娘娘求的‘夫妻伉俪，子孙满堂’？”

    洛织昭费力地睁大眼睛，想看清面前人的容貌，却依旧一团模糊。

    “这可是个大愿。娘娘若是真心实意，即使有我助一臂之力，许多事也是少不了的。”

    那团光骤然逼近，洛织昭感觉到眉心一凉，像是被什么碰了碰，随即光芒大盛，逼得洛织昭闭上了眼睛。

    被褥中的人睁开眼，迷迷糊糊撩开床帘瞧了一眼，窗外只几点夜灯还亮着，屋内更是漆黑一片。

    陆承晟一惊，猛地翻身下床，在黑夜里摸索着书桌的位置，却半天没有摸到。

    只听外头传来熟悉的一声“皇上驾到——”，陆承晟瞬间凝固在原地，半晌才缓缓把头转向了门口。

    他是一个人进来的。

    这人提着灯，他的脸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不外乎那些人认为他是皇上，甚至连衣服都穿了自己的，脸上神色也仿得极像。

    陆承晟大脑转得飞快，一时间闪过无数念头，却只听对面那人开口有些迟疑地喊了一声。

    “……皇上？地上凉，先穿上鞋子吧。”

    陆承晟就着昏暗灯光低头看去，踩在冰凉地砖上的，是一双白皙、纤细、小巧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