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卫庄的分寸
这几日，卫聂二人在桑海暗中打探白泽堂的近况，收到的消息无非是卫庄之前拿下的那几家小门派不服冯伦，一直在不停地同他作对，几番闹下来，双方均有损失。至于这其中究竟谁更有理，琐事太多，那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乱账，一时半会儿无法厘清。 卫庄忍不住吐槽道：“我看他们就是欠收拾。各打八十大板就都舒服了。” 盖聂提醒道：“小庄，你这么做，恐怕会让人诟病是非不分，昏庸无道。” “昏庸无道！……”卫庄失声笑出来，“师哥，你用的词也太夸张了。” 盖聂垂下眼睑，没有再说话。 卫庄自然明他意思，于是拢上前几近讨好地安慰道：“师哥，别担心。江湖和朝堂，不是一回事。” “嗯。”盖聂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卫庄抱住他的肩：“嗯算什么意思？” 盖聂道：“江湖和朝堂，我的确都不懂。我听你的。” 卫庄欢喜不已，拖住他的手道：“走，咱们再去看看周聪。” 周聪…… 好遥远的名字。 盖聂心中感慨万千，人一下子恍惚起来。 但卫庄掌心的温度是真实的。 他很快重新振作，加快脚步，与他并肩同行。 周聪在桑海城的中心集市上开了间杂货铺。 同其他商铺不同，他的铺子，更像客栈的大堂，他的柜台放置在门口，货品全都堆在货架上，任人们进去自行选择，选中后拿到他这里付钱。 偌大的店铺，只他一人看住门口收钱即可。 比起传统的店面，要靠伙计帮忙取货，拿到客人面前还要挑挑拣拣换来换去一番，他的办法省时省力更省钱。 见到卫聂二人，周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们？……二位老板！好久不见！” 卫庄抱起双臂，已是面露赞许：“干得不错。” 周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将他们请进内室：“二位请坐，我去倒茶。” 盖聂好奇地问：“外面不用人看着吗？” 周聪笑笑道：“价钱都写在上面呢。都是街坊生意，就算没人大家也会给钱的。偶尔遇到没钱的，就当做善事了。” 卫庄道：“快两年了？” 周聪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立即将账本送到他面前：“老板，这是这两年的全部账目，请过目。” 卫庄将账本交给盖聂。 盖聂飞快地浏览了一遍，眼中不由露出惊讶的神色。 杂货铺，这么好赚的么？ 他在鬼谷这么多年攒下的钱，还不及周聪这一年多赚到的一半。 “很好。”卫庄端起茶杯小啜一口，“钱呢？” 周聪面露难色。 卫庄沉下脸道：“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周聪道：“我听说，二位老板，似乎和白泽堂很有渊源。” “嗬！”卫庄冷笑一声，“所以呢？” “所以，”周聪飞快地看了盖聂一眼，“二位老板的钱，得找白泽堂。” 盖聂沉声道：“有事说事吧。” 周聪这才鼓起勇气道：“不瞒二位老板，本来属下这小店赚到的钱，都替二位存得好好的，可白泽堂近日不知出了什么事，不停地向我们征收保护费，而且，这一拨人前脚刚走，下一拨人紧跟着又过来，就这么折腾了几次，小店除了一点进货的成本，其余的利润基本被他们席卷一空！” 盖聂正色道：“为何此事没有入账？” “这谁敢入账呀！”周聪无奈道，“那可是白泽堂！若是没有他们，我们被官府压榨得更甚！若是官府的人来，小店只怕要关门大吉了！” 盖聂看了看卫庄。 卫庄眉头微蹙，听到最后，他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看来白泽堂还是很有些用处的。” 盖聂略一点头：“我们走吧。” 周聪急急追上去：“二位老板，那我这……算是怎么回事？” 卫庄头也不回地道：“你通过考验了。好好经营你的店。我会再回来找你的。” 大街上人来人往，吆喝声连绵起伏，吵得人想好好说个话也不成。 盖聂正要提议去街边的一家茶楼坐坐，卫庄倒先进去了，问店家要了个包厢。 待二人坐定，盖聂好奇地问：“小庄，你打算下一步怎么做？” 卫庄略一思忖，复又对他微微一笑：“你呢？你打算下一步怎么做？” 盖聂垂眸，轻轻叹息。 堂中痼疾又多又重，根本不是他们一朝一夕之内就能解决的。 他仔细斟酌了一番，这才道：“白泽堂后面加入的那三位头领，恐怕除了你，谁也不服。依我看，与其将他们困在堂中做头领，不如放他们出去，重拾堂主之位。只要他们地位与白泽堂主齐平，想必也不好再有借口闹事。只要他们都归顺无界就好。” 卫庄笑道：“师哥，你信不信，你和我完全想到一处去了。” 盖聂也笑了笑：“是吗。那也是近朱者赤吧。” 卫庄坏笑调侃道：“那可不止是近哦。” 盖聂急忙扭过头嗔道：“你闭嘴！” 卫庄凑近他：“师哥，你看看我，看看我嘛。” 盖聂强作镇定道：“不是要你闭嘴了吗。” 卫庄歪着脑袋冲他做了个将嘴缝上的动作，逗得他又扑哧笑出来。 师哥笑起来还是那样，又可爱又好看。 卫庄忍不住拢上去想要亲他。 恰在这时，店小二推门而入端上酒菜。 盖聂吓了一跳，一把将卫庄推开，慌乱之下没把握住分寸，竟将卫庄推得一个趔趄扑倒在地。 “二位客官……”小二愣了愣，“菜上齐了。” 卫庄若无其事地坐起身，还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沉声道：“知道了。下去吧。” 盖聂拿起筷子，尴尬地道：“小庄，吃饭吧。” 卫庄将双臂抱在胸前，赌气道：“师哥不喂，我不吃。” 盖聂正夹了菜往他碗里送，听到这话，他面上一滞，无奈道：“小庄，别闹了。” 卫庄拧着脖子道：“那我就饿着！” 盖聂被他气笑了。 这张案桌靠着窗临着街，他们的一举一动，外面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能看得见，不代表别人会看。 大家各有各的忙碌，谁又会在意一间酒楼里的动静。 盖聂换了个位置，换到背朝窗户的方向，挨着卫庄坐下来，牵住他的手摇了摇他，以示和好。 卫庄略略有所松动，但还是不肯就范。 盖聂垂下头，好像很沮丧。 卫庄不由有些担心，怕自己闹得太过了，下不来台，正要开口安慰，盖聂却突然抬起头，飞快地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 卫庄当即懵了。 他着实没想到师哥竟会如此大胆。 待他回过神来，想将人捞进怀里，可那人身形一闪，已然坐回原位，从容端起碗拿起筷子，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师哥？……” 盖聂立即道：“回去说。” 卫庄浅浅一笑：“好。” 吃完饭，小二又上了一壶茶。 浓郁的茶香弥散开来，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人不觉又打起了精神。 卫庄正色道：“师哥，有个忙你必须要帮我。”他顿了顿，又道，“只有你才能帮到我。” “什么忙？”盖聂眼睛一亮。能帮到卫庄，是他最大的荣幸。 卫庄神秘一笑：“帮我送张请柬。” 盖聂接过来一瞧，请柬上邀请的是白泽堂的各大头领，三日后到总部集合。 盖聂问：“什么时候去送？” “就现在。”卫庄端起茶杯小啜一口，“我们分头行动。” “分头？”盖聂心中一紧，“你要去哪儿？” 卫庄镇定自若：“我去见后来收服的那三位。” 盖聂已然猜到，却仍然有些不放心：“但是……” 卫庄道：“师哥放心。两年前他们就不是我对手。现在，更加不可能。” 盖聂略一点头：“好。” 卫庄道：“晚点我们在白泽堂总部碰头。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盖聂仰头将茶喝完，起身就走。 “师哥。”卫庄的声音从身后追来。 “嗯？”盖聂转过头。 什么东西正向他飞来。他伸手接住，却是那枚白泽堂堂主所持的信物，翡翠扳指。 卫庄看着手中的杯子，定然道：“这个你拿着。如果他们敢不从，师哥知道该怎么做的，对吗。” “嗯。”盖聂毫不犹豫应了一声，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望着他的背影，卫庄眼中掠过几分愧疚。 他知道等待师哥的，会是怎样的恶意与羞辱。 但他却不得不让他面对。 因为，对他们而言，这只是个开始。想要长厢厮守，他们必定会面对更持久更恶劣的诋毁。他需要让盖聂明白，他们的将来，注定是充满恶意与蔑视的。 师哥，你一定能扛住的。 我，相信你。 盖聂走在路上，握紧了手中的扳指。 看到沈言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他和卫庄之间的真实关系，整个白泽堂应该已是人尽皆知。 卫庄没有把话挑明，是不想他有太多顾虑。 既然如此，他必须完成这个任务。 想到这里，他将扳指戴了上去，昂昂然向着第一扇大门走去。 守在门口的白泽堂弟子将他拦下。 “站住！干什么的？” 盖聂抱剑沉声道：“在下高天照，要见薛平薛头领。” 那名弟子没见过他，看他长得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只觉他年少好欺，不耐烦地推他：“滚开！什么阿猫阿狗都想见我们头领！脑子坏掉了吗！” ——却没推动。 那弟子一怔。 盖聂抬手亮出了那枚堂主信物：“带我去见他。” 那弟子立即联想到近日堂中传言说，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堂主和他的师兄回来了。难怪“高天照”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眼前这位，既然有信物在手，想必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大公子”。 他不敢再怠慢，急急向盖聂行了个礼，请他入内。 刚进去没两步，大堂内已然走出一人。见到盖聂，那人神情一凛，厉声喝道：“站住！” 鬼谷弟子素有过目不忘之能，盖聂一眼认出此人正是薛平。 “薛头领。”他率先行了个礼，“在下，高天照。” “高天照？”薛平故作惊讶，好像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在一旁的那名弟子好意提醒道：“薛头领，这位就是大公子……” “哦～，大公子……”薛平阴阳怪气地笑了笑，“我当是谁，看着有些眼熟，原来是天赐大人的师兄呀。大公子，堂中几位头领正巧都在堂中叙事。大公子方便一齐见吗？” 盖聂暗想，这倒是省了他不少事了。 他略一点头：“方便。” “如此甚好。”薛平说着，作了个手势引盖聂进入大堂，招呼他入座。 盖聂向众人行过礼，正要坐下，却突然听到薛平大喝一声：“且慢。” 盖聂不动声色站定，以静制动。 薛平叉着腰，对着一旁的侍从吼道：“去，给大公子换个坐垫！没眼力劲的！” 那侍从会意，应了一声，立即走了出去，很快进来，将新坐垫放了上去。 新坐垫的中间有个洞。 盖聂不觉一怔。 在座之人随即放肆大笑起来。 薛平满是鄙夷地上下打量着他：“大公子同天赐大人情深义重，情到深处难免会有所损伤。底下人不懂体量，还望大公子见谅，见谅啊。” 这番话一出，众人笑得更响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盖聂身上，等着看他的笑话。 盖聂却是出奇地平静。 他立在原地，将青霜剑从右手换到了左手，抬手示意：“不必麻烦了。在下此番前来，是替天赐大人送请柬的。既然诸位头领都在这里，在下就一并送上了。” 他从容取出请柬，一一摊开摆在案几之上，请他们各自来取。 众人神情均是一凛。 没想到，那位高天赐的反应竟然如此迅速。这才回来几天，就要整顿白泽堂了？ 薛平没看成笑话，很是不甘心。 他昂然道：“大公子好不容易上门一趟，连坐都不肯坐，是不是有点太看不起兄弟了？” 盖聂抱拳行礼道：“薛头领言重了。在下此次前来就是替天赐大人送请柬的。薛头领既有要事在身，在下亦不便打扰。信已带到。告辞。” 薛平伸出双臂将他拦下：“我知道大公子不屑被人议论目中无人，但此事若传到天赐大人那里，只怕天赐大人会责怪属下礼数不周！” 盖聂道：“薛头领多虑了。天赐大人向来都是个很有分寸的人。薛头领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薛平冷笑道：“分寸？如此重要的请柬，却打发一个娈童来向本座示威，这就是天赐大人的分寸？” 盖聂心中暗自叹了口气：今日之事，怕是很难善了了。 他依然好言好语道：“薛头领误会了。天赐大人曾经说过，在下在白泽堂同他地位一样，在下说的话，就是他说的话。天赐大人只是认为来见诸位，在下比较合适。” 薛平冷哼道：“高天赐在哪儿？为什么他不亲自来？” 盖聂实话实说：“天赐大人去见后加入的那三位头领了。” 薛平立即煽动群情：“好啊，兄弟们看看，咱们的堂主竟是如此不把咱们放在眼中！” 众人议论纷纷，对高天赐的不满已写在脸上。 盖聂脸色略略有变：“诸位是不打算去赴约吗？” 众人登时安静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无人敢应。 薛平见状，满是不屑地道：“回去告诉高天赐，是他厚此薄彼在先，他不仁，我们不义！他若不亲自来，我们决不去！” 话音未落，但见一道蓝白剑气如同闪电般划过，薛平只觉脖子上一凉。 他只当对方吓唬他，并未真的伤到他，不由愈发神气起来：“就这点本事也敢在本座面前卖弄？……” 只听到“吧嗒”几声，他脖子上倏然现出一道伤口，鲜血从伤口处淌下来，溅到案几之上，染红了上面的请柬。 众人不禁大惊失色。 薛平这才感觉到痛，慌忙捂住了伤口，吓得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盖聂将青霜缓缓插入剑鞘，沉声道：“在下只划破了他的皮rou，并未伤及血脉。普通金创药就能治愈。你们给他包扎下吧。” 众人方才回过神来，上前七手八脚给薛平上了药，包上纱布，总算止住了血。 盖聂顿了顿，定然道：“薛头领，你现在明白为什么是在下来送请柬了吧。”他昂了昂头，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了扬，“这便是天赐大人的分寸。” 如果是他来，你就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