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朵樱花 入梦她的过去（萩原）

    夜晚格外昏暗，浓厚的云雾遮住月亮，只留下一个模糊昏黄的影。

    烂尾楼的夜一点也不安静，胡子拉碴的邋遢大汉睡觉磨着牙，楼下婴儿尖叫着哭泣，隔壁传来男人的怒斥声和女人的哭声，还有硬物被砸在皮rou上的、沉闷的声响。

    这里是城中村，是光鲜亮丽的大都市中一颗丑陋的钉子，被贫穷、疾病与混乱填塞。这里永远照不到阳光，酒鬼们攥着劣质的酒瓶歪歪斜斜地走在坑坑洼洼的路上，烂泥糊上了他们带有破洞的鞋。泡沫经济的浪潮冲垮了无数人的繁华梦，人们手里挥舞着大把的钞票，却只能换来一块发硬的面包。经济下行的局势中，纸醉金迷的宴会被阴郁的霉味与垃圾发酵的腐臭所取代，贫穷如同诅咒一般纠缠着这些处于低谷的人们，要将他们拉入更深的泥潭。

    一个瘦小的白发女孩，蜷缩在浴室的角落，地上铺了条泛黄的浴巾，让她不至于太过寒冷。一墙之隔的卧室里，响起女人的娇吟和男人快活的低吼，滑腻腻的、冲撞的水声响成一片。

    萩原研二发现自己呈幽灵状态漂浮在空中，隔壁暧昧的声响让他感觉有些不妙，想要离开却被闭合的门阻隔，只得好奇地打量起那个蜷成一团的女孩。

    她太瘦小了，营养不良导致她外露的手臂细得一握就能折断，锁骨突出，脸蛋很小、下巴尖得像小猫，看着叫人心疼。

    玩家的数据加载完毕，撑着地面坐了起来。

    这次【入梦】的她在一具孩童的身体里，醒来发现被关在了卫生间，身上只有一条旧衣改的白色睡裙。

    什么地狱开局。

    对上女孩那双鎏金色眼眸后，萩原研二很快辨认出这是幼年的月退凛，他努力在对方面前挥手，女孩却恍若未见，直直地穿过他，走到门前。

    门被上了锁，玩家转悠一圈，只发现一个用作通风的小窗，以她目前的身高上不去，却没找到什么任务触发点，便又坐回出生点耐心等待。

    没等多久，门外的男欢女爱迎来终章，随着一声沉重的关门声，整间房似乎都随之一震。萩原研二和玩家同时听到了女人汲着拖鞋向这边走来的声音。

    吱呀呀。

    生锈的锁条转动，一张艳丽的容颜出现在门后。她有着和月退凛相同的白发与金瞳，明显的欧罗巴人种样貌，五官深邃，浓妆艳抹却难掩疲惫。

    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浴袍，乳沟里塞了大把的钞票，萩原研二只看了一眼就连忙侧过脑袋。她身上浓郁的劣质香水气味掩盖住欢好结束后的糜烂气息，看到门边的女孩后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她是个妓女，是个偷渡客，她没有身份，只能住在阴暗潮湿的烂尾楼里，做些皮rou生意维生。她有一个不知道父亲是谁的女儿，但她显然很爱这个孩子。

    女人往月退凛的手心塞了块糖，又轻轻在她背后推了推，赶她离开了浴室。萩原研二连忙跟在月退凛身后出去，他是一个正直的青年，他可不想偷看女人洗澡。

    幼小的白发女孩在一片狼藉的卧室里走动，她被一件衣服绊倒，在柔软的被子里摔了一跤。萩原研二想去搀扶她的手穿透了对方的身体，他急得飘来飘去。

    地板上很乱，胸罩与化妆品混作一团，床上垂下来的半条被子裹住了高仿包，还有两个用过的避孕套搭在高跟鞋上。

    这些东西萩原研二光是看到就觉得脸颊发烫，好在现在没人能看见他窘迫的姿态，不过他依旧为月退凛幼年恶劣的生存环境感到担忧。

    白发女孩艰难爬起来时，注意到衣服堆中有一个红色的物件，便伸手拿了起来。

    是一个御守，和之前萩原研二给她的很像，大概是从同一个神社求来的。

    这时女人已经洗完了澡，裹着浴巾懒洋洋汲着拖鞋出来，看见女儿拿着御守好奇打量，慵懒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喜欢？”

    玩家点头，她大概能猜到这是主控的背景完善，是发生在过去的事。在【入梦】前她也见过这个御守，说不定是任务道具。

    “本来就是给你的”，女人将御守轻柔地挂在孩子的脖颈上，“我们凛凛一定会平平安安长大。”

    比起陈述事实，她更像在诉说一个美好的愿望。玩家在她俯身时透过浴巾的狭缝，看到了她胸口上青紫的淤痕。

    萩原研二作为一只礼貌的幽灵，一直在窗边张望，此时却注意到一些不一般的事。

    远处传来警笛，他发现一伙黑衣人正向这边逃窜，他们蒙面带刀，背后都有一个鼓胀的口袋。其中一人在跑过巷口时被突出的路牌划了一下，口袋破了，散落了一地亮晶晶的东西。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萩原研二也依旧能通过那过于璀璨的光芒辨别出那是钻石。

    ——这是一伙珠宝大盗。

    心中生出不详的预感，回头却只见小小的女孩依偎在母亲身边毫无所觉，萩原研二扒在月退凛耳边大喊，然而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那伙歹徒更近了，萩原研二甚至能望见警车红蓝交错的光，狭小的入口阻隔了车辆，带着手枪的警官下车向这边奔来。

    歹徒被逼入了烂尾楼。

    萩原研二期待着这对母女能早点注意到异常。

    然而没有。

    上楼的嘈杂对这栋烂尾楼的居民而言真是再寻常不过，那些面目凶恶的人也未能让人们太过惊讶，因为这里本就是混乱之地，是婊子、杀人犯、酒鬼、小偷的集群地，是贫困、罪恶、暴虐、贪婪的乐土。

    如同月光一样明亮而皎洁的月退凛，就是在这样的污泥中诞生的。

    萩原研二焦急地想要出门探查，却被挡住了去路，玻璃窗没有打开，也不能从这里飘出去，他只能和幼年的月退凛一样，一无所知地等待着未来的降临。

    或许那不是未来，就是已经发生的过去。

    过去的事情是无法改变的，就像事实是无法扭曲的，不会因为你遮住自己的眼睛就有所改变。

    命运总是如此。

    ————

    最先拉开序幕的是一声枪响。

    接踵而至的是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惨叫，幼童的哭声。

    在人们逃出去前，火焰先一步沿着楼梯蹿了上来，这里的住户显然没有合法的居住资格，更何谈消防措施。

    楼道里常年堆积着流浪汉的棉絮、捡废品的收来的垃圾，此刻都成为了最好的助燃物。火势增长得异常快，片刻便织成一张密不可分的火网，关上了每个人求生的门。

    月退凛的母亲皱眉，刚拉开门便被扑面而来的浓烟呛得退了回去。她又冲到玻璃窗边猛推，但老旧生锈的部件让这扇玻璃窗牢牢卡死，之前为了安全特意选用的多格设计让铁柱将玻璃分成了小块，即使是砸破也没有人能通过。

    她抓起床头柜上的劣质香烟，没有点燃，叼进嘴里吸了几口气，勉强镇定了下来，眼神逐渐透出一股笃定。

    女人的手搭在孩子的肩上，她蹲下，与小小的女孩处于同一高度，两双相似的金瞳对视。

    “你害怕吗？”

    小月退摇摇头。

    “一会我把你送进卫生间的那扇小窗，你就往里爬······我知道你以前偷偷这么溜出去玩过，你向mama保证，你要一刻不停，一直到成功出去。”

    小月退乖巧地点头。

    “mama会有事吗？”

    “······mama爱你。”

    家里的门没能防住火焰太久，当女人把孩子举起，推进小窗时，火势已经一路蔓延到浴室门口。

    玩家面前浮现出一张路线图，知道接下来的逃生路线大概是一条很曲折的道路，却忽然听到身后什么倒下的声音，接着是女人的厉声命令，“你不准回头！”

    然而小月退还是转过了脑袋。

    萩原研二试图捂住她的双眼，却丝毫没能阻止女孩探出脑袋回望，目睹了尤为残忍的一幕。

    女人被一根燃烧的横梁砸到在地，火舌舔舐上那具曾经美好的身体，留下焦黑的组织与脓黄色的组织液，她痛苦地挣扎着，却始终不肯发出一点惨叫，大概是怕她的女儿听到声音回头。

    那声厉斥竟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小月退也没有哭出声，只是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一点点融化在火焰中。

    萩原研二只觉眼底酸涩，用力而徒劳地推着女孩想叫她快走。

    浓烟漫了上来，空气逐渐灼热到令人难以呼吸，眼前的景象也模糊不清。

    玩家看完这段剧情杀，确定自己没有遗漏，利落转身，开始按照系统给的地图逃生。

    从小窗钻出以后，她沿着三楼的窗台往这栋楼的一侧末端爬。窗台的间隙很窄，对于她这样瘦小的孩童而言都只是勉强，换作成年人就更不可能。

    最末端的窗台与平台之间有一段距离，平时会有人家在这里放上一块木板当晾衣架，然而此刻这块木板却是着了火，在月退凛面前烧成灰，从十几米的高度直接坠落。

    即使知道这都是过去发生的事，月退凛也完好无损地活到了去警校报道，萩原研二还是为她捏了一把汗。

    一直呆在这里必死无疑，但若是不慎滑落，对这么小的孩子来说，也是足够致命的。

    小月退只是在窗台边缘扫视了一圈，接着便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最后成功抓到了平台的边，单薄瘦小的身体在高空摇摇欲坠地晃了两下，竟用脚蹬上一旁的砖墙缝隙，狼狈却成功地让自己翻了上去。

    爬起身后，她没有迟疑，细嫩的手攀住排水管，腿盘上管道，慢慢滑了下去。

    然而接下来的场面却让两人同时一惊。

    整个二楼都被火焰占据，灼热的焰火冲破了玻璃，直往外扑。女孩抱着的排水管也变得guntang，不多时手上腿上接触的地方已经烫出了一层水泡。

    萩原研二看着都疼，小月退却咬牙死死地抓牢了柱子，冷汗从她颊边滑落，在落地前就被过于炽热的空气蒸发。

    她往身后看了一眼，接着松开手往墙上一蹬，双手抱头，以一个巧妙的角度将自己砸进楼外摆放的那张废弃沙发里。

    幸好她轻，也幸好她个子小，沙发稳稳地接住她，发出一声不堪承受的吱呀。

    小月退终于安全地逃了出来，她往后退了一段距离，目光却一直没从那栋燃烧的烂尾楼上挪开。

    出于这一带治安糟糕的考虑，烂尾楼一楼的门窗都装了防盗网，铁质的网格阻挡了人从外面进来，也阻挡了人从里面出去。

    有一些人已经成功逃到了一楼，却被火势困在房间里，防盗网成为夺命之刀。

    女孩金色的眼眸倒映出一具具燃烧的躯体，他们拉扯着铁杆，拼命向外伸着手，用头去撞、用脚去踹都无济于事。

    又或许有人看到了外面的小月退，对着她求救、哀嚎、咒骂，直至变成一具具扭曲焦黑的尸体。

    萩原研二蹲身抱住了这个瘦小的孩子，他想告诉她别再去看了，他想告诉她一切都会结束的。他的诉说从柔声低语到声嘶力竭。

    然而没有人听到。

    游戏内容终于结束，玩家感叹着这段qte好多，放开了对角色的cao控。那白发女孩像是被迟来的情绪淹没，终于捂着脸跪坐在地，嚎啕大哭。

    看不见的地方，萩原研二安慰性地拍打着小月退的后背。作为一个孩子，对方在这种危难关头的表现已经比绝大部分的成年人都更出众，但同样作为一个孩子，她所面对的视觉冲击与精神冲击太大了，很多情况下身为局外人与成年人的萩原研二都感到身心不适。

    “哭出来吧，哭出来吧”，青年伸手想要替她拭去眼泪，却再一次穿透而过，他干涩地顿了顿，隔空摸着女孩的头，“然后……天会亮的。”

    小月退最终蜷缩着晕了过去，萩原研二视角一晃，发现自己正坐在地上，背靠着樱花树。

    肩头倚靠着一个毛绒绒脑袋，少女半靠在他的身上，双目紧闭、冷汗津津。

    他们不知在这里睡了多久，樱花花瓣洒了满身，落在肩膀发梢，像下了一场飘飘洋洋的大雪，也像是共了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