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梦
诡梦
‘不任汩鸿，师何以尚之？佥曰何忧，何不课而行之？……’ 招秀的意识一跌进梦里，就见洪水涛涛，大浪滚滚，遮天蔽日的江流正在淹没一切。 她吓了个半死。 正在奋力挣扎，忽然发现耳边有奇怪的声音。 在吟诵什么？ 她并不想听，但那声音使劲往她耳朵里钻。 即使在如此震耳欲聋的澎湃声中，依然传入她耳中！ ‘鸱龟曳衔，鲧何听焉？顺欲成功，帝何刑焉？永遏在羽山，夫何三年不施？……’ 眼里是天昏地暗，万物寂灭。 招秀的身体在这汹涌不息的水流中，都快被冲撞成碎片——人在自然的伟力面前过于渺小，特别是她丹田气感全无，一丝内力都用不出来，彻底变作了一个普通人！ 明明是她的梦境，给她的限制却那么大，这合理吗？ 由于窒息感过分清晰，她一时都恍惚，自己究竟是做梦呢，还是真的被丢进了江河。 这种时候，就显得那不合时宜的声音更为恼人了！ ‘洪泉极深，何以窴之？’ ‘洪泉极深，何以窴之？’ 洪水那么深啊，究竟要用什么来填平？ 洪水那么深啊，究竟要用什么来填平？ 闭嘴！！ 招秀在自己的脑袋里竭力喊道。 那声音明明远而轻，却如魔音穿脑，一直往她的意识下面沉淀，当她觉察到她自己居然也在不自觉地默念这一句话时，所有的警觉都像针一样张开，强迫她保持清醒。 这是梦！ 即便精神被魇，无法主动脱离梦境，她也必须牢记自己只是在做梦！ 可她现在还在洪流中挣扎，水覆盖住她口鼻就要将她窒息，慌乱在心底疯狂地生长，试图混淆她清醒与恍惚之间的边界。 招秀只能死死攒住自己的理智，尝试让自己冷静下来——决不能深陷其中，决不能被同化。 她决不能任人宰割！ 几乎在她精神强硬起来的瞬间，那无处不在的窒息感就慢吞吞松开了触手。 似乎被什么所拦阻，不得不放开她。 但招秀并没有解脱，她仍在江面上顺水漂浮。 好不容易缓了口气，侧耳倾听，那幽幽的吟唱声居然还在耳边。 ——‘洪泉极深，何以窴之？’ 招秀打了个寒战。 她一边伸手捋去脸上的水珠，一边放声道：“谁在念《天问》？” 她仰起头，大喊道：“谁在为鲧抱不平？！” 没有人回答她，除了江水涛涛，只有那低低的声音分不清是男是女，依然自顾自如泣如诉：‘洪泉极深……何以窴之……’ 烦死了！ 当下的处境如此危机，现状却偏偏逼得她要去思考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东西！ 招秀阅览过不少上古典籍，里面确实有过这样一段散佚的篇章。 那是一位失意之人，仰面向天穹发出的呼号。 他问天地万象之理，问存亡兴废之端，问贤凶善恶之报，问神奇鬼怪之说。 天不答，却有一篇《天问》旷古历今，即便历经郁境文化断层，依然有少量章节流传于世。 她知道那洪流之中的声音吟诵的意思就是：“鲧不胜任治洪水的职位，众人为什么还要推崇他？大家都说不必担心，为什么不考察一下再任用？” “鸱龟首尾相接似堤坝，鲧为什么就照样施行？他顺从人心想把洪水治好，天帝为什么还要对他施加刑罚？” 说的正是上古鲧禹治水的神话！ 据传上古之前，天帝命鲧治水，鲧以壅塞为法，治水不成，为天帝所杀。 鲧的尸身三年不腐，人们剖开鲧的肚子后，禹从中出生。 天帝命禹治水，禹以疏通为法，引百川入海，洪水才得以久治。 这声音不提及禹，只一个劲儿地重复念鲧，不是为鲧抱不平又是什么？ 招秀想要大喊——夏鲧治水失策，九载无绩，因此获罪于天，死有其咎——反驳它，斥责它，让它不要叫了。 可话要出口前又愣住，她为什么要反驳？ 是鲧是禹，是堵是疏，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在做梦啊！ 梦里跟人较个什么劲？ 所以，她梦里为什么会有这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她明明记得自己还在城郭外旁观火化尸身啊！ 招秀的思绪控制不住凌乱起来。 这种情况下做的梦绝对是被动的，是被某种力量拉扯进来的。 是“祸”吗？ 毕竟她们七魄相连？ 还是说，是九怀江的影响？ 这么纯粹的洪涛，不像是有人力干预的吧？ 所以，这个吟诵的声音，是“祸”在对她说话，还是九怀江在对她说话？ 招秀试图冷静，但被水冲得东倒西歪的，完全没法思考。 她只能依据本能来应对。 那声音为什么要反反复复念叨“鲧”？ 真是在说鲧有罪吗？ 说起鲧…… 云台司掌祭祀，书院又重修各家典籍，她兼任其主，还真看过另一种说法。 她喃喃念道：“九载无绩，鲧自沉于羽渊，化为玄鱼。” “羽渊与河海通源也。上古之人于羽山之下修立鲧庙，四时以致祭祀。” 玄鱼就是黑色的鱼。 这段记载没说鲧被天帝所杀，而是说，他因为治水无功，自责而将自己淹死在羽渊，化成一条黑鱼。 羽渊与河、海的源头都相通，上古的人在羽山下修建了鲧庙，一年四季都来祭祀鲧。 意思也就是说，人们感念鲧的功德，为他修庙祭祀。 两种结局。 一个被天帝怪罪，被诛杀弃尸。 一个投水化黑鱼，得生民祭祀。 哪一个……是真实？ 不！根本没有真实！ 神话传说，皆源自人之口，是人所创造！ “洪泉极深，何以窴之？”她大喊道，“行鸿下隤，厥丘乃降！焉填绝渊，然后夷于土！” 洪水那么深啊，究竟要用什么来填平？ 采取疏通水道的办法，使洪水流向低洼之处，这样洪峰便会削弱，哪里需要用填堵深渊的法子呢，水退之后土壤自会平整！ 招秀喊完就发现耳边幽幽的声音停止了。 紧接着奔涌的洪流也渐渐止息。 她的心脏却不知为何吊得极高，没来得及警惕多久，猛然一阵巨浪当头砸下，直将她砸得晕头转向，随后整个人却被什么巨力拉扯着腾空而起。 她重重跌在一个硬物上，勉强才维持住平衡。 睁眼一看，一尾巨大的黑鱼正驮着她，破水穿行于江面之上。 黑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