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月
承月
他不敢让自己显露半分软弱，哪怕是哀戚都要伪装出凶狠尖利的形状来。 但他颤抖的双手、眼底的波澜已经将痛苦展露无遗。 再坚实再稳固的人都有软肋，刺中软肋，就能轻而易举将他整个人拆解得零零碎碎。 “既然来，那就想好了要付出的代价。” 尊主已经收回视线，重又拿起了竹简，语气平和得甚至像是对春花，对秋月，对总要东流去的水，而不是对一个怒气勃发、一戳就爆的年轻人。 “去捡起你的剑，收好。” 他说：“如果是小七，会拿这柄剑对着我……你太软弱了，承月。” 被指责是软弱的青年一点一点站起来，整个人绷得就像是拉满的弦，碰一碰就待轰然迸射。 他没对亲爹的话作出半个字的回应。 但此时此刻，谁都听得到，一声清晰的破裂声。 突如其来。 仿佛某种圆润的东西自内而外残损。 美玉裂隙，圆月走缺。 那被丢在院中的剑身震颤着、挣扎着，却无法阻遏自剑心开裂的缝隙生长出来。 于是怦然开裂。 丑陋的裂痕割裂了剑身，剑悄无声息倒于尘泥，灵光皆散，锐意尽消。 雨击剑身，如落凡铁，锵锵作声。 尊主倏然抬眼，短暂的停顿之后，不怒反笑——并非讥讽，而是真正的赞许：“不错，总算有点血性了。” “只可惜到现在你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承月恨恨地抹去唇边的血，已经夺门而出。 尊主放开了禁制，于是笼罩在西厢的阵势开始崩解，那隐约的荧光在雨中，就像是梦幻泡影一样流散。 承月奋力推开门。 却又在门板向后砸去的瞬间，蓦然上前一步，死死地攒住了门框。 便就是砸门的动静，他都怕惊动了什么。 他艰难地喘口气，闭了闭眼，站在门口用力抹去七窍溢出的血水。 跨过门槛，便像是进入另一个世界。 视线扫过去，他狂舞的心脏忽然之间停歇，近乎是要停止跳动般凝滞，思维亦难以流动，陷入泥沼似的无法转身。 招秀背对着门坐在榻上，自欺欺人般拿衣衫蒙着头，只把那股子拒绝交流的意图彰显得明明白白。 衣发纠结在一起，半掩着背，却无法遮蔽身体圆润的曲线。 鲜红的咒印在边沿处半隐半现，即使意识因为灵丹的缘故意外清晰，咒印的效力依然作用在身体上，将她的皮rou烧出柔嫩的红。 她实在不愿意见承月——她现下最不愿意见的人就是他！ 只是散乱的衣服竟找不出一件没破的，穿着也狼狈，她索性就只把自己的脑袋给遮起来了。 要不是这屋里实在没什么器物，还有禁制锁着门窗，她就算不找地躲，都要破窗逃跑。 所以当身后的脚步声渐趋临近，最后踩在榻下的那堆纸灰间站定，招秀烦躁得拿手捧脸，蜷缩得更紧了。 她现在不关心咒印现在的状态，不关心自己的道途，不关心拆解之后的“蛇灵玉”最终在她身体里的纠缠，她就是单纯地想离承月远一点！ 但是兜头的衣服被毫不留情掀开。 招秀的手指下意识抓住衣服边沿，没抓住。 本来就破损的衣衫轻易被撕成两半。 她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就见后面的人将乱七八糟的衣物丢开，短暂的窸窣声后，一件湿漉漉的外袍兜头罩在她身上。 她被冷得打了个寒战。 “放手！”她叫道。 那陡然伸出的手死死抓住她的腰，将她从珊瑚榻内侧捞起来，硬生生往边沿拖。 招秀失去重心，人没倒，却被直接架着腿打横抱起。 “别碰我！！” 她还在挣扎，一把扯开衣服，抬头看到他的脸。 忽然就安静了。 承月的表情极凶恶。 看着就像是要将她活生生撕碎一般的愤怒。 可是她没什么损伤，他却好像是某种被重物击碎、又忽然拼接而成的瓷器。 七窍都是血。 从外及里都似乎碎的。 每一条裂口的边沿都带着强行弥合的粗暴，每一条疤痕都流露着被撕裂过的狰狞。 他一句话没说，抱着招秀就往外走。 招秀一动不敢动。 看着他大踏步走进雨里，迈过弃在院中的裂剑，几步就走出了千秋阙。 他的表情看上去随时都会把她砸出去丢掉，只是死死环抱住她的手臂，像是要把她掐成几截。 “对不起。”她靠着他低低地说。 血和雨顺着脸颊淌落下来，承月踉跄了一下，脚步更不稳。 招秀听到他开口。 竭力压抑着不疯狂，却依然凌乱又绝望。 “你怎么就不能喜欢我……哪怕是一点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