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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的夜晚还是吹着凉飕飕的风。八神光从热闹的会场走到街上时，稍大的温差让她裹紧了风衣，这种凉意总是让人想要小酌一杯。八神想想自己今晚的时间本来就已经被这应酬耽搁了，眼下也根本没有心情去琢磨工作，于是在去车站的途中突然转向，朝附近的酒馆走去。 室外的凉风和酒馆内部也有着温差，八神走进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脸被蒸得迷迷糊糊，她随意在吧台找了个高脚凳靠下，要了杯威士忌。也许是前段时间的身体亏空还没有恢复过来——前段时间为了补上设计组捅的大篓子，八神一周只睡了不到25个小时，最后不但身体搞垮了，项目也没能跟上——挥之不去的阴霾一直缠绕在八神晕乎乎的脑袋里，直到凉凉的酒液下肚才稍微觉得醒过来一点。 叶月小姐说的话又一次在八神脑袋里回放。 “……我直说吧，艺术监督这个岗位，对整个项目的重要程度你不会不知道，我不希望我们一直保持在这种将就的境地，所以我希望你能够接手。” “远山在管理上的才能可以辅助你，如果你愿意接下艺术监督的工作，我和远山都认为这样是最好不过的。” 上周的FSIII开发会议中，决策组定下了“删除问题支线任务”的解决方案。会后，叶月小姐马上就向八神表示：希望她考虑再次接手AD的职位。八神当时以连轴转了一周体力不支为由，推辞掉了。没想到一周后，叶月就安排了在这次发布会中再次提出请求。 《精灵物语》系列是叶月和八神从零开始一手开发打造出的实绩，八神不是不明白叶月的担忧。只是，从FSII到这次事故——连续两次的失败，让八神实在没有办法相信“自己能够做好AD”这件事，只好以“开发项目已经进行到中期”、“伦的管理工作没有漏洞，只是我自己的疏忽”回避掉。 从来都十分苦于人际关系的八神，在进入职场后为此吃的亏不少。从刚入职遭到前辈打压，到FSII时期新人离职，她打心眼里不相信自己这次真的能胜任管理下属的岗位。 八神续到第三杯的时候，她听到酒馆门被打开的声音，凉飕飕的风鼓进里面带来清新的空气，又很快被闷热吞噬。她偏着脑袋，看海子坐到了她旁边： “好巧啊，你也偷溜出来了吗，阿波根？” “请叫我海子。”海子招手点了朗姆酒，“刚好抓到了一个准备入职的新人顶了杂活。” “职权欺压吗，好过分哟，哪个新人这么可怜？” “叫做凉风青叶，是准备入职人设部的，你应该会有印象吧？” “凉风……完全没印象。”八神根本没工夫关心海子的顺口一提，接连喝了多少自己也数不清，喝得醉醺醺，心头上又重重压着心事，有点借酒消愁的意思。想着想着，八神把杯中残酒一口闷下，醉醺醺地小声说：“话说回来，抱歉啊。” 海子居然问：“为什么？” “啊、就是……人设组这边的事情，让你们的付出都白费了。” “我不接受。”没想到海子如此冷冰冰地回应道，“你抱歉的地方错了。” 八神苦笑出来：“欸？计较称呼对你来说反而更重要吗？！” “你是笨蛋吗？”海子放下酒杯盯着八神，“项目开发途中碰到危机导致转变策略，对所有人来说本来就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倒是你，一路顺风顺水惯了的天才根本不懂得挫折的滋味吧。你这种道歉，也太瞧不起人了。” “还是那么严格啊，阿波根……”被教训得悻悻然，八神转过脸，飘飘乎乎地把酒杯磕在台子上示意续杯，又道：“我果然还是无法胜任管理层的职位，人际关系本来就不是我所擅长的，更何况管理部下。” 海子看她这副样子也没了脾气，沉下声音说：“你要是真心感到抱歉，就给我快点清醒过来！AD这个岗位不论你接不接，开发进程也要继续，麻烦你在接下来的工作中保持水准。” 正说着话，海子被她的电话打断。八神转回来装作自顾自喝酒的样子，眼睛和耳朵却不时朝旁边探：只听海子对电话里说着“抱歉今晚没时间了”、“这是威胁我吗”之类阿波根常用语，然后用少有的无奈口气说着什么“好吧……不要任性……那等会儿我去接你”，听起来十分暧昧。海子刚挂掉电话，八神就兴致盎然地凑过去问这是谁。 “她就是最近常常陪我的partner，刚刚毕业最近应该很有空的样子。” “什么的partner？” “最近为了缓解工作压力经常参加的娱乐项目罢了。”看着八神好奇的表情，海子补充道：“是一种Romantic和Sexy并存的运动。对体力有一定要求，同时也能锻炼社交技巧。” “哈？”八神这会儿脑袋不太清醒，海子一说起自己的爱好又容易滔滔不绝没有重点，所以八神在言语之间只能捕捉到零星的信息。但她听着听着开始意识到不太对劲—— “这就是存在于人类身上原始野性的欲望（指枪支暴力），做过一次（生存游戏）就会忘掉烦恼，有点上瘾； 玩那个（生存游戏）的一般会是学生吧，我最近就经常和一个拍档（宁宁）见面。……不，不是男朋友，是女孩子。……确实蛮可爱的，尤其是每次为了配合我（玩打枪策略）变得气喘吁吁的样子； 一般（社会）人初次参与确实很难放得开，而且也需要一定（射击）技巧，不然会招到partner（指队友）的嫌弃很丢脸的……” “等下！”八神喝止住海子的滔滔不绝，问道：“我想的的和你描述的应该是同一个东西吧？” “当然。”面对八神拧成一团的表情，海子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理所应当回答道。 “骗人的吧……你什么时候开始干这个的？经常这样很危险吧！” 没错，八神认为海子所描述的“Romantic与Sexy并存”、“满足人类原始欲望”的运动就是俗称的约炮。 八神本来不是那种会把自己的道德标准强加于人的性格，但是阿波根跟她一样，是个Alpha——对于他们这种特殊性别而言，性自由总是比普通人要收到更多约束，理由在前文已经说明过了。在寻找临时性伴侣的时候，特殊性征者遇到的是Beta还好，只要做好避孕措施即可；如果偶然间作为Alpha和Omega的双方彼此不坦诚——八神担心的是，阿波根真的不怕跟谁意外结番吗？关于这方面的社会新闻可不少。 海子说：“对Alpha来说，有发泄过剩精力的需求应该不难理解。你这么意外做什么？” “你应该会事先向对方好好说明情况吧？关于Alpha之类的事情。” “虽然我不介意被别人知道，但是只要好好地做好防护措施，一般也不会出什么问题。”海子脸上表现出一种近乎猖狂的冷漠，“在这个前提下，这种事情一般也不需要主动提及吧。” 八神腹诽着“也许这样有点没公德”，然而转念一想，约炮这种事情本来就有点超出社会道德所约束的范畴，就不再在此处纠结。她转而说：“可是万一碰到Omega那不是很困扰嘛？” “你还蛮了解的嘛，”海子颇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如果碰到他们那类人确实比较棘手，不过我对我自己的（枪战）技术足够有信心，碰到这类搭档，只让他们做些辅助性的任务也没什么关系。” “噢噢，就是边缘性的那种……” 面对一脸淡然的阿波根海子，八神也无言可对，只有配合着她尴尬地接下话头。没想到海子却误以为八神这是对自己的爱好很感兴趣的表现，开始滔滔不绝地向她介绍“生存游戏中，新手要怎么在单人局中找队友联手”的技巧： “一般落单的女学生是最理想的对象，如果碰到新手就更好了，一拍即合的几率都比较高，也不用担心半路被甩……如果你感兴趣，可以问对方‘请问你需要多余的子弹吗？’对方如果答应你，就会比一个这样的手势……” “何等诡异的暗号啊。” “如果想尽快转换心情的话，我还蛮推荐你试试看的。反正你现在的状态根本不能好好回到工作上。”海子幽幽说道：“心动和热情可是稍纵即逝的，可别浪费了打开新世界大门的好机会噢。” 发布会除了对外公开宣传PV外，还包括主创团队成员致辞、抽奖会与自由活动时间这些环节。社交能力不错的青叶甚至从几位前辈那边提前获知了一些关于FSIII开发组的小八卦，比如“公司里很有人气的泷本日富美前辈是个超级社恐”、“八神光常常穿着内裤在公司里加班”、“叶月小姐常常因为言语调戏员工被海子小姐暴打”等等。 一半客套一半真诚，青叶虽然觉得这些话题有点意思，但今晚来一趟的目的终究还是没有按预期实现：不仅没能跟八神说上半句话，还在叶月小姐那边留下了糊涂的印象，不能说完全没有失落。况且，目睹八神小姐那样落寞的神情，从海子小姐那里了解了这么多来龙去脉，青叶没有办法不去在意。不过，想到不久后能够入职成为EJ会社的一份子，也许以后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青叶以此宽慰自己。 活动进行到尾声，青叶作为临时后勤组的成员还被吩咐去整理杂务，清理地面、收纳设备、归还道具……当她把运送折叠椅的推车搭扣踩下时，顺便看了一眼手机的时间，正好十一点半。从这里到电车站的距离大约需要步行二十分钟，跑一跑也许还能赶得上末班车。和领班打过招呼后，青叶向午夜的冷风中奔去。 青叶一边赶路，一边不停掐着手机的时间点，顺便在心里祈祷等下的马路信号灯不要占用太多时间。冷冷的风噎得青叶难以喘息，本来就十分不擅长运动，加上最近一段时间仿佛感冒一般的小疲劳，跑这么一趟下来十分够呛。她就勉强着自己这么一路小跑着到了车站，三步并两步地蹬上台阶，在自动售票机面前急急跺着脚，几乎是在车票啪嗒丢出的同时，就胡乱探着手抓到票转身往站台奔去。远远地，青叶就听到末班电车停靠开门的声音，荧屏的报站信息闪着冷光，即将关门的警报声响起：“5号轨道……即将关闭……黄线……”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青叶盯着缓缓启动的车门，将全身的注意力都灌注到大腿和脚掌，想着体育频道那些回放的慢动作精彩瞬间，闭上眼睛在五感尽失的瞬间奋力一跃——膝盖半屈，左脚先落，在空旷的车厢里发出十分尴尬的笨拙响声，车厢里闷热的味道扑面而来，而后才是磁吸车门完全闭合的“咔哒”声——青叶选手，成功了！ 然而，下一秒，电车启动，重心失衡，青叶选手才发现自己的制服裙角被夹在车门的缝隙里，一个踉跄扯得她差点摔倒。最最背运的是，裙角被夹起的角度很容易走光，正对着的方向还坐着一个正盯着手机的大叔。 “糟糕了。”青叶只能一边祈祷对方不要回头，一边贴着车门试着脱下制服外套遮掩。今天出门前也许该算算日子，丢脸的事情也发生了太多次……青叶正这么苦恼着，一个救星般的影子走到她身边，替她挡住了最尴尬的角度。一阵熟悉的凉丝丝的气味扑过来，车厢的闷热感似乎被稀释掉一般，青叶循着方向抬头看去：即使是背对着自己，即使把绑在脑后的长发散掉，凭借着背影和面试那时候的嗅觉记忆，青叶也能马上认出来这个人是谁。 车厢里明明只是零零星星坐着几粒人，但是八神小姐还是站在贴着车门的这个位置，青叶对这份好意也心领神会。但也许是担心这个场面实在是让人觉得难堪，八神始终背对着青叶，一言不发。 青叶觉得五味杂陈：明明是为了在偶像兼准上司面前留个可靠的好印象，才来干这份苦差事，可结果不仅话没有搭上，留下的第一印象还是一个冒冒失失的样子——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在还没有成为对方下属的时候，就开始让八神小姐替自己的冒失擦屁股——就这么停在这个尴尬的瞬间，怎么都不是青叶想要的结果。 正犹豫着，从八神小姐身上散发出的清新的气味掺了一点酒精的调子，青叶心一横，想着本来就要向对方道谢的，此刻不说更待何时！她鼓足勇气开口： “那个……谢谢您。” 盯着手机的八神这才稍微回头，说：“啊不，我也没做啥。” 青叶这才看清对方的脸，隔着几缕碎发看到她脸上也带着红晕和不自然的表情，释然地笑起来：“我明白您的好意，这种情况实在太令人尴尬了。” “你看起来还挺镇定的嘛。”八神看着青叶的笑容也松下一口气来：“尴尬的时候谁都会有，我喝多了正好站着醒一醒，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从会场第一次看到她开始，青叶直到这一刻，才又重新见到像面试那天一样的、八神紧绷的神情松下来的样子。不过看对方的反应，估计是完全没有认出她来——面试那时候的谈话记忆，被青叶一厢情愿地珍藏着。青叶突然想起：八神小姐不是早早就离场了吗？ “您，为什么这么晚呢？”青叶问。 “是呢……”八神确实完全没有认出青叶来，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听只当是闲聊，但想了想还是决定按下“去酒吧借酒消愁”的事实，假装一副大人模样肃然道：“社会人士要工作啊，很正常吧？反倒是你，还是学生吧，在这边留到这么晚家里会担心噢。” “不是啦！”青叶骄傲地展示自己的正装：“我也准备是社会人了。” “真的假的？” “啊，应该算是吧，”青叶抬眼看着八神小姐的脸，鼓起勇气对她说：“不过我还没有正式入职，本来想在上司面前留一个好印象，但是……也没有表现好。” 八神并不认得她，因此也不知道青叶其实话有所指，于是带着逗她的语调说道：“欸？看起来你这么镇定的孩子，也会做错事嘛？” “今天本来想好好当一个可靠的大人，结果还是搞得一团糟啊……”青叶吞掉话尾，又马上拍拍脸蛋改了一副表情：“不对不对，还没开始入职怎么能说这种丧气的话！” “新人总还是要时间成长的嘛，我想你的未来上司也不会对你太苛责的。” “果然，我离成熟这个词还差得远呢。”青叶叹一口气，露出勉强的笑容。 “不，我也许跟你现在是差不多的心情啊，”八神苦笑着说，“大人也有大人的烦恼，我也觉得自己实在是个太差劲的大人了，想要好好地完成自己的工作，结果把事情弄得一团糟，还要靠别人替我收拾残局。” “怎么会？！绝对不是这样的！”了解前因的青叶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但为了避免唐突，她还是在尾巴加上：“……我猜的。” 八神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还是笑着说：“就是这样的噢。” “不是的！”青叶的语气一下变得硬起来，即使上一秒还带着自怨自艾，即使那句鼓励的话完全没有被对方放在心上，即使裙摆正被滑稽地夹在车门缝里——此刻她还是选择坚定地对八神说： “虽然，这话可能跟刚才说的话有所出入，但是……”她抬头看着八神的眼睛，拉住她的手，“在我曾经陷入怀疑自我的困境的时候，我最尊敬的人告诉我‘能够下定决心朝自己的目标作出选择，对我而言也是十分宝贵的才能’，这句话给我很大力量，甚至可以说影响了我的人生选择—— 所以，能够一眼洞穿这种心情的人，在危机时刻站出来力挽狂澜的人，对别人、对下属来说，一定、绝对也是能够依靠信任的人！” 预报到站的广播声开始响起，电车开始减速滑行，惯性的倒向开始发生改变。两个人往同方向稍稍趔趄，青叶才回过神来慌忙松开手，眼神躲到地板上，羞耻的心情涌上来，只觉得两颊发烫——刚刚一番话，虽然没有具体点明时间地点人物，但八神小姐都该反应过来了吧——青叶这么想着，抬眼偷看对方的反应：八神小姐带着诧异定定看着她，而后像一滴水掉落在草尖尖那样眉梢一动，眼中的神情改变了一个瞬间。 “当小孩子真是好啊，连这种羞耻的话都敢说得这么大声。” 这个瞬间在电车刹稳的刹那间消失，八神马上恢复到那种不拘小节的状态说了句玩笑话。车门开启，青叶被夹了整整一个站的制服裙子终于自由，她没有去忙着抚平制服裙上留下的褶皱，裙角以一种滑稽的姿态翘起。八神到站下车，青叶冲着八神的背影说： “这不是什么羞耻的话！我追求梦想的这一路上，最珍贵的心动和热情，都是我尊敬的这个人给的！” 八神小姐在月台上转身，看着她的眼睛，莫名其妙地说： “心动与热情……是转瞬即逝的噢。” “可即使只有一秒钟，我也会好好把握！”青叶没听懂。 一个在车厢门口，一个在月台边缘，两人隔着窄而深的站台空隙对视。八神突然上前一步，拉住青叶的手腕，直视对方的双眼，誓言般地说——“请问，你需要多余的子弹吗？” “……欸？！” 青叶知道这意思。 在第一次参与生存游戏时，海子小姐曾经向她科普过，这是单人战场中询问对方是否愿意组队的暗语；又想到宁宁说过，海子小姐会利用职权让下属陪她玩枪战——难道八神小姐也有这样的嗜好吗——总之在大脑开始考虑之前，她的身体就已经按照记忆里海子小姐的教学，二指交叠由下而上提到眉梢。下一秒关门的警报广播响起，车厢里沉闷的气味消失，对方身上那种让人舒服的凉爽的味道带着新鲜空气扑面而来。青叶被八神小姐拉住手腕拽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