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筠市的秋天一如沈星渡记忆里的不讨喜。

    天色阴郁晦暗，云层压得很低，风里卷着潮气，路边的常青树泛着不自然的绿色，连门口那株金黄的银杏也在这种氛围下艳丽得荒凉，整个城市都倦恹恹的。

    沈星渡端着咖啡立在窗前，望着这个色调绚烂又单一的世界出神。

    她实在很难想象，这座死气沉沉的城市，怎么就被冠上了“春都”这个名号？

    ——也可能是因为她从来没见过筠市的春天。

    “沈总，”助理赵斐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该出发了。”

    沈星渡回神，随手将冷掉的咖啡放到套房的吧台上，转身出了房门。

    “合同都备好了吗？”

    “备好了，按您给的三种方案各备了一式两份，包括我们的理想预期和最大让步。”

    “邀请函呢？”

    “带了。”

    “宋倾那边怎么说？”

    “宋总监让您放心，她会拖住夫人，给我们争取时间。”

    说话间沈星渡已经上了车，她单手撑在车窗，微阖的眼眸垂下一片漂亮的阴影，“走吧，速战速决。”

    赵斐跟在沈星渡身边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如临大敌的架势。

    不过今天这位……确实很难对付。

    度衡集团现任掌权人舟横，一个传奇般的人物，前二十四年都寂寂无名，外界甚至都不知道舟家还有这么个人存在。

    直到他归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拢权，谁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总之仅用了一个月时间，便收服集团各大股东，成为度衡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董事长。

    而且舟横自掌权以来几乎不接受媒体采访，也从不在各种公众场合露脸，为人极其神秘，很少有人能真正摸到他的行踪。

    这次沈星渡能约到舟横，还是多亏了那位的神通广大。

    “沈总，我们这次是不是有点着急了？我们甚至连舟横的喜好都还没打听清楚……”

    他们家沈总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这是第一次，她甚至连对方的照片都没拿到便单方面制定计划并约见对方……这可是谈判的大忌。

    机会来之不易，他还是希望自家BOSS能谨慎再谨慎。

    “没时间了，阿斐。”

    沈星渡捏了捏眉心，“工厂所有染料都被混进了有毒物质，一开始所有人都没发现问题，直到衣服加工成型又过了好几天，仓库那边才发觉不对劲。”

    “所有衣服都开始挥发一种难闻的刺激性气味，经久不散。这批衣服显然不能投入市场，现在重新采购染料再加工也来不及了。”

    沈星渡的声音沉了几分，“后天就是紫荆时装展，我们的新品样衣早已送展，展会后新品必然会被大批量抢购，我们如果不能在这是之前实现量产，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紫荆时装展是国内受关注度最高的时装展，参展作品无数，说是神仙打架也不为过，这时候掉链子，等于把下个季度的订单都拱手让人。

    这个损失，她承担不起，整个公司也承担不起。

    赵斐张了张嘴，几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只是被外派出了个差，怎么回来就出了这么大篓子？

    “可是我们的染料一直有专人严格看守，怎么会……”

    沈星渡眸光微暗，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老东西要捣乱，你以为谁防得住？”

    赵斐哑然。

    *

    筠江一品。

    沈星渡抵达包厢，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但包厢内空无一人。

    看来她今天的谈判对象，还挺没礼貌的。

    一些个用烂了的下马威手段。

    她无声哼笑，兀自坐下，身穿旗袍的服务员适时上前：

    “沈总，要上菜吗？”

    筠江一品作为筠市口碑最好的中餐馆，听说菜品从卖相到味道都无可挑剔。

    沈星渡作为发约方，当然要提前预订好餐品，不过赵斐没打听出舟横的喜好，她懒得挑，随手点了几道名字听起来不错的。

    此刻听到服务员问，她“嗯”了一声，“上吧。”

    赵斐忍不住小声提醒，“沈总，我们是不是应该先等等……”

    “等什么？我们约定的是十一点，这会儿上菜不是刚刚好？但要是有人喜欢迟到，那他就只有吃冷菜的命，怪我？”

    她声音冷淡得很，赵斐叹气，知道沈星渡这是生气了。

    也是，他们家沈总本就讨厌不守时的人，更何况她来筠市这点时间也是争分夺秒，对方要是还磨磨蹭蹭企图玩儿什么心理战……那可真是挑错了人。

    “那看来我命好，能吃上热乎的。”

    低沉的声线自背后响起，沈星渡下意识转头，便见到了舟家那位最神秘的掌权人——舟横。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两人俱是一顿。

    舟横的长相远比沈星渡想象的要出色——这位很少露脸，她一直以为他丑得见不得人呢。

    不过恰恰相反。

    他的五官精致到几乎无可挑剔，只在鼻梁上架了一副金边眼镜，镜链泛着金属的冰冷光泽自然垂下，原本应该将他的脸部线条修饰得更锋利，但他个人的气质实在太儒雅，哪怕嘴角只是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也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声音也好听，像拨弄古琴琴弦时的低鸣。

    沈星渡很喜欢他的声音，属于只听第一次就让人耳朵发酥的程度。

    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见到他的第一眼，沈星渡就有一种怪异的，熟悉的感觉萦绕在心头。

    可是好奇怪，别说舟横的脸了，光这个声音，沈星渡如果听过，绝对不会忘记，怎么会只停留在熟悉阶段呢？

    不只是她，舟横也有同样的感觉。

    这位邻市的新晋女强人据说和他同龄，但怎么看都显小，巴掌大的小脸未施粉黛，长发扎成高马尾，只在额前留了几缕碎发，干练吧谈不上，倒是透着股女大学生般的朝气。

    但不可否认她是好看的，属于初见惊艳并且越看越耐看的类型，眉眼也柔和，不似他见到的绝大部分女强人那般古板刻薄。

    但……莫名眼熟。

    偏偏舟横又是个过目不忘的主，他确定，他之前绝对没有见过沈星渡。

    那这层熟悉感从何而来？

    兀自神游的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各自的助理脸上都露出同样惊骇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