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寰远，像笨蛋一样笑笑笑

    “什么意思？”高彦灵压不住音量，花月娇被她扯得一晃，撞在孟晓谷身上。

    “但是也不一定就会开除我们吧。”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花月娇的震惊并不比高彦灵少，但此刻她变现地格外镇定，反而柔声细语安抚起吃惊的高彦灵。

    毕竟她早就知道寰远会大面积裁员，书里的剧情和孟晓谷的消息大差不差，陈主管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刀阔斧裁了一批人，后来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反而让林云深找到机会顶上。

    书里那个笨笨的花月娇在寰远裁员之前就主动提出离职，她被林云深的甜言蜜语冲昏头脑，心甘情愿和他回家。

    至于高彦灵和孟晓谷，花月娇记得她们俩还参加了寰远的年会，应该不至于现在就被裁掉。

    “我也不清楚，”孟晓谷摇头，“是蒋东阳和我说的，他说他那个亲戚只是偶然提了一嘴，只不过他想着我们就在寰远车间里，所以特意和我说了。”

    尽管孟晓谷看似淡定向她们一通解释，但真正面对被开除的风险时，她还是忍不住浮现有些忧愁的表情。

    “你们想换工作吗？”孟晓谷轻声问。

    高彦灵迅速摇头：“我不想，我觉得这里挺好的。”

    花月娇没有回答，她正绞尽脑汁地回想剧情，她没能想到自己的记忆里其实一点靠谱，至少，在她需要的时候，花月娇回想起来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片段。

    于是她们只看见花月娇沉默了好一会，终于摇摇头：“我也不想换工作。”

    气氛迅速低迷下来。

    高彦灵和孟晓谷若有所思，花月娇下意思撕扯起包装袋的边缘，发出窸窸窣窣的碎响。

    “你和陈兴怀最近怎样了？”孟晓谷忽然在花月娇腰间轻轻捅了一下，转向一个完全无关的话题，“我最近都没在厂门口看见他的车了，你们之前不是还一起下班吗？”

    花月娇愣怔了一瞬，她没料到孟晓谷会提起陈兴怀，她还以为高彦灵会把她们俩的讨论转告孟晓谷，但高彦灵显然没有。

    如果孟晓谷只是她普通的车间同事，花月娇一定会选择把自己口袋里的最后一块巧克力拆开，塞进她嘴里，然后挽住她的手臂，问她今天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

    但孟晓谷是她的好朋友，于是花月娇想说却又不方便回答，只好把巧克力掰成三份，递到她们俩面前。

    花月娇露出讨好的微笑：“要不要尝一尝？”

    休息结束时，太阳也出来了。

    明媚的阳光透过两旁的玻璃窗照进车间，大型器械运行时发出低沉的震动声，各色电线被束在一起。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整个车间被关进由金属、混凝土和阳光组成的牢笼之中。

    挂在角落的音响突然响起车间领班的咳嗽声。

    李领班站在办公室门口，扬着下巴，由近到远一组组点人进去。

    不知道李领班到底说了什么，出来的人脸上都没什么表情，似乎只是一次普通至极的谈话。

    时间一份一秒地过去，坐在前一排的孟晓谷先被点名。

    她起身，跟在同事身后，路过花月娇时，被扯住袖口。

    “别担心。”孟晓谷低头看了花月娇一眼。

    她们这组出来的很快，花月娇看见孟晓谷还是那副冷冷清清的面孔，但是跟在她身后的，那个总是笑嘻嘻的小王却一路低着头，甚至牵住了孟晓谷的衣摆。

    孟晓谷回到座位，压低声音，“李领班说……”

    花月娇刚凑过去，就听见李领班的声音透过音响传出，“花月娇、高彦灵、王……”。

    没人敢开口说话，所有人保持安静，并肩在李领班面前呈一字排开。

    很快，花月娇就知道小王低头的原因了。

    孟晓谷之前和她们说的都是真的，她从书里找出来的剧情也没错。

    寰远确实要产业升级，确实要大面积裁员，也确实从车间开始。

    只不过一切似乎略有偏差，尽管现在的花月娇没被迷晕头脑，也没有主动辞职，可是她好像就要离开寰远了。

    李领班点了她和另一个同事小崔的名字：“小花、小崔。辛苦你们牺牲下午休息时间了。”

    “去找人事科的同事，商量具体的赔偿。”李领班环抱双臂，说话口气淡淡，“小崔你下个月就不用来了，至于小花你呢，今天下班就可以走了。”

    “我记得你早就搬出去了是吧。”她似乎想起什么，朝花月娇抬了抬下巴，“那更好，就不用来回折腾收东西了……嗯，可以回去工作了，加油。”

    花月娇是她们组第一个进来的，到离开时反而落在了最后。

    直到现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

    自己就要走了，以后也不用再来。

    似乎只有到了最后一面，才会仔细观察身边的一切，花月娇第一次发现原来李领班的办公室这么大。

    在此之前她只来过一次，是花月娇上班的第一天，李领班特意从人群里点出了她。

    第一次来到工厂的花月娇什么也不懂，很局促地在办公桌面前站着，不敢四处张望，只能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

    刺眼的阳光斜照进来，打在光滑的地面上，照亮了她的脸。

    和最初那张素白的脸有所不同，花月娇近来吃得很好，面颊饱满红润，宛如绽开的玫瑰，可玫瑰被突如其来的风雨淋湿，怏怏耷下脑袋。

    花月娇不知道该作出什么表情，眼前忽然浮现小王那张沮丧至极的脸，她猜小王大概也要走了，只不过不知道是明天还是下个月。

    于是花月娇模仿着她，垂下头，茫然又无助，僵硬地跟在高彦灵身后。

    李领班看不见她的脸，却能感受到花月娇的情绪。

    女人在开口和沉默之间犹豫，她不清楚自己是否应该多嘴。

    快要走出办公室的瞬间，花月娇忽然听到身后响起李领班的声音，女人开口叫住了她。

    花月娇一愣，扭头看见李领班走到她身后。

    李领班很快地拥抱了花月娇一下，在她耳边压低声音：“现在还是人情社会，我也要看别人脸色讨生活的。”

    这个拥抱一触即分，快得像是花月娇的一场错觉。

    花月娇听完一愣，一时间脑袋被阳光摇晃地嗡嗡作响，她好像听懂了李领班这句话的意思，又好像没有听懂……

    世界好像变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不由分说地将她卷入其中，她想要拒绝，但好像没有用。

    花月娇知道自己或许应该追问下去，可她忽然觉得很累很累，力气好像被一点点抽走，脚步越来越沉，是因为早餐没有吃饱，现在才会有点力气都没有。

    花月娇想自己要走快一点了，快点回到座位上去，不然还要麻烦别人来扶她，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是啊，他们都有难处的，都是这样的。

    每一次都是这样告诉她，所以花月娇总是很懂事地体谅他们的辛苦。

    还要追问吗？

    得到答案又能怎么样呢？

    她的脑袋里面空空的，似乎连心跳都变得缓慢起来，花月娇不想再思考，也不想再计较了。

    话一出口，李领班瞬间就后悔了，她恨不得回到几分钟前清空自己突然的心软，她不该多管闲事。

    尽管她以前和花月娇的关系还算不错，这个小女孩还送过村里自制的辣酱给她，但是她现在还是寰远的车间领班。

    人总要先替自己考虑。

    李领班在心里准备好了回答，接下来无论花月娇想问什么，她都只会回答，说这都是领导综合考虑做出的决定，与她无关。

    可是花月娇没有问。

    那个被罩在深蓝色工作服的少女只是转过头，还对她露出了那种她经常在花月娇脸上看见的灿烂笑容。

    “谢谢，我知道啦。”花月娇轻轻地说，“到时候李领班你还想吃辣酱就给我打电话，不会不给你的。”

    她脸上的笑容像今天的阳光一样明媚。

    李领班以前觉得花月娇多笑笑也好，漂亮的人干什么都会让人赏心悦目，心情愉快，但今天她只想伸手捂住花月娇还在上扬的嘴角，告诉她——

    如果不想笑的话就不要再笑了。

    我都把你开除了，还像一个天真的笨蛋一样笑笑笑，像这样被欺负还不吭声的人，以后只会让人更加想得寸进尺地欺负你。

    但李领班没吭声，她不想再多管闲事，于是“砰”一声把门关上。

    李领班收敛了多余的情绪，站在办公室门口，稍踮起脚，喊下一组的名字。

    她还有很多事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