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皆庸碌

    在看着常宣灵跟着侯卿进入山洞的时候，常昊灵就后悔了，看不到常宣灵的身影，他的心便悬起了大半，但他还是捏紧了拳，没有再动。

    的确，他多希望自己送常宣灵来时就能不顾一切的将她带走，带到只有他们二个人的世界。

    但是，不能。早就选择与宣灵相依为命，他就应该好好应付外界的所有，而不是不顾后果。

    常昊灵揉了揉眉心，他早应该接受的。当年带小妹走出常府他就应该料到这一切，承担一切后果，这是他决定过的。

    常昊灵也是早就被告诫过的。很久以前，那个叫顾云岫的人就对他说得很直白:

    “常昊灵，是宣灵选择了你，不代表我会放过你，也不代表别人会放过你们，懂？”

    常昊灵闭上眼，那女人的声音最近一直出现在他脑海在梦境，那是久远的少时经历给他留下的阴影：这种对失去的恐惧感、被驯养过的卑贱习惯不但没有随时间而消失，反而像枷锁一样随自己的生长逐渐长进了皮rou，时至今日，即使自己的能力似乎已经足够噬主，即使顾云岫依照传言真死了，他也敬畏害怕那个人，执着的只是想要宣灵平安，他已经不敢反抗，这已经成了他的本能，即使表面上再正常不过，他也知道他那种奴性与龌龊仍在，只不过他已经知道怎么掩藏罢了，只不过顾云岫再没有出现，没有戳破这层虚伪罢了。而他现在又已经走到了这幅田地，没有任何退路……不，也可能是他早已疯到冷静、疯成一种常态了。

    不。常昊灵摆脱回忆，他还没觉得自己要去想那么远，走一步算一步，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他当年要离开常府、摆脱顾云岫的理由，他现在也在坚持：要往前看，往前走。

    不能留下来，不该回念，不许等死，必须离开。

    常府……不过是个牺牲品罢了。

    常昊灵早就知道的。只不过常宣灵不知道罢了，常昊灵也不想让meimei清楚这些，美好的回忆，她该有的——即使那对常昊灵而言，那都是假的，都是他一开始就知道了的谎言。

    但就像是天意捉弄，常昊灵还不想继续回忆过去，故人便来了。

    但准确的说，是个不太熟的故人，钟小葵。说熟，是因为她曾经是常进的下属，大家都互知底细，说不熟，是因为他们在玄冥教根本就过没来往。

    钟小葵来这里本就是为了拜访尸祖，前段时间有了侯卿尸祖的不雅传闻，她也因此终于找到了蛛丝马迹，掌握了尸祖的动向，当然，她是收到了常昊灵送给她的尸祖名册，但面对常昊灵，即使是有孟婆的矛盾在，钟小葵也不敢大意，还是准备先找到侯卿，但看这里还有常昊灵，钟小葵心下猜忌更甚，直接道:“常昊灵，看来你果然没安好心。”

    钟小葵对常昊灵本来就没有什么好脸色。不过是常将军收养的乞儿罢了，捡了鬼王的便宜，现在又攀上孟婆，现在估计又想着跟孟婆作对了，才把尸祖名册给她。

    常昊灵看她出现在这里也有些慌乱，但转念也清楚了她的想法，冷笑一声，沉着应对：“钟馗大人，好久不见。”

    钟小葵没工夫跟他闲谈叙旧，她更在意的是常昊灵现在还跟她耍没耍手段：“尸祖大人呢？你该知道他在哪吧，我找他。”

    常昊灵自然知道尸祖在哪，在做什么，但他不能说：“不知。我来这儿也是来找尸祖的。”

    钟小葵自然不信，但也不想现在就跟他对峙起来：“那便一起进去看看？”

    常昊灵挑眉：“尸祖没来我们就这样恐怕不好吧，钟馗大人难道还有乱翻别人屋子的习惯？”

    钟小葵看他：“那你有什么法子？”

    常昊灵笑：“我们只能一起等着呀。”

    钟小葵看他长袖善舞的样子自是不爽：“常昊灵，我看你是清楚尸祖下落的。我看最近教内都在传你meimei和尸……”

    常昊灵冷下目光，他是知道这些日子教内在说什么的：“请钟馗大人不要激我，小的的确不知。”

    钟小葵道：“那现在常宣灵在哪？”

    常昊灵：“小妹自然有她要做的事。”

    其实钟小葵对那些传闻并不相信，四大尸祖中，她对侯卿的性情是最熟悉的，尸祖断不能为一个女人误事，教中传的那种绯闻轶事简直就是在胡说八道了，但看常昊灵的脸色，钟小葵还是继续往这个方向激他，向前踱步：“是么，但我还是想去里面仔细看看，会不会是常宣灵正对尸祖……”

    常昊灵冷笑，不动声色挡住钟小葵：“钟馗大人是来找尸祖的，不必拿我家小妹开玩笑，况且我看尸祖的住所也不是随便能进的吧，钟馗大人还是要遵循些做人的基本礼貌。”

    钟小葵无视常昊灵挡过来的姿势，微阖双目，“呵，比起礼貌，我看你才是最不守规矩的那个，而且，尸祖曾经是准许过我可以随便搜查他的东西的——我进去也无妨。”

    那是在教内大清洗的时候，不仅是常进和顾云岫等人被猜疑剔除，四位尸祖也存在尴尬的处境，最后他们选择隐居，不再插手玄冥教，那个时候钟小葵正是参与处理此类事件的一份子，即使私心偏向尸祖，她也仍旧做好了自己的职责，审查过他们。

    看到常昊灵几乎是过激的做出防守的微小动作，钟小葵基本可以确认洞里面应该真还有关于常宣灵的猫腻，毕竟也就只有常宣灵能让常昊灵如此不淡定。

    如此，还是自己掌握了主动权。钟小葵都觉得好笑，常昊灵这个弱点在玄冥教人尽皆知，简直太好拿捏——当然，或许这也是他的聪明之处，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只要有人能保他们兄妹，常昊灵这条狗是绝对好使唤的，会毫不犹豫的背叛任何一个之前的主子。

    “常昊灵，你的才能为孟婆效力的确是可惜，不过我也没有把你这个百姓家奴收为己用的意思，”钟小葵观察着他，她在意的是常昊灵会跟她耍关于尸祖的什么心眼，至于常昊灵这个人她完全能够制服，而且她实在是鄙夷他曾在常府做的事，于是她也习惯对他用命令而不屑的口吻，“你最好还是先告诉我尸祖到底在哪。”

    常昊灵倒喜欢钟小葵这么看轻他，至少说明自己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在短暂的思考后，笑了笑：“尸祖确实跟我家小妹有点关系。”

    钟小葵盯着常昊灵：“尸祖的私事与我无关。”

    常昊灵轻嗤一声：“但也要有尸祖证实才能传得那么凶啊，而且，您觉得我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

    钟小葵上前一步：“我再说一遍，尸祖在哪，不要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么……可真是猜对了。常昊灵心里一直都掐的是这半个时辰，此时也终于到了，但他还需要再拖些时间，而且至少还要自己去请侯卿单独出来，而不是让钟小葵发现常宣灵也在里面。

    他绝不会让别人看见他小妹委身于人。

    于是常昊灵微微欠身：“我去领尸祖出来便是。”

    钟小葵不知常昊灵为何如此爽快，便还是先出言试探：“你先前还不知道他在哪，怎么现在就知道了？”

    常昊灵面色不变：“不该知道时我就不知道，现在该知道便知道了，之前尸祖对我说，洞内有暗门，要半个时辰后才让我进去，我方才就是不想让您进去。”

    钟小葵凝眉：“那已经到了时候，你就领我去见尸祖？”

    钟小葵也知尸祖侯卿的确性格不同常人，提出一些不符常规的要求也算正常。而且常昊灵也没有理由撒谎，他也知道钟小葵前来寻找尸祖是为了争夺玄冥教的，这对他百利而无一害，他必然支持。

    常昊灵勾唇：“我是第一个来拜访尸祖的，我想尸祖也会让我先见他的。”

    钟小葵知道常昊灵必有他的心思，但她也不惧那些手段，便道：“那就有劳你将尸祖大人带出来了。”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钟小葵不愿去细想：若真如传言所说，侯卿钟情于常宣灵——再者黑白无常向来形影不离，如今常昊灵在这外面干站着可是不妙的信号，再结合刚刚常昊灵的微妙反应，大概率常宣灵和侯卿就正在一起……

    开什么玩笑……就算常宣灵可能，侯卿也不可能……

    常昊灵自然想到钟小葵所想，笑了一下，都是聪明人，常昊灵不会直接说出来，亦不想默认：“我先去里面找侯卿说事，他出来了你跟他聊。”

    “……”钟小葵沉默，便随他去了。反而常昊灵这下显得比她现实。

    不过，常昊灵那么费劲绕来绕去，也就只保留了点儿面子罢了——这也是他仅有的，必须要争取到的。

    就像世人皆知黑白无常luanlun，以兄妹之名行夫妻之实，是无耻犯忌之徒，他二人也仍旧优雅勾唇，倨傲难驯。

    常昊灵打开暗门，走到溶洞前，与常宣灵之前的反应相似，常昊灵对这洞xue的构造装扮也有些吃惊，但他也仍旧向前走了去，唤了一声：

    “宣灵。”

    只有回声，空荡荡的滴水流水的声音。常昊灵在岸边找到了常宣灵脱得完整的衣物，心下稍沉。

    此时的常宣灵正要挣脱侯卿起身，闻声却在他身上滑了下去，侯卿把常宣灵捞起，此时的常宣灵就像他怀中失足落水的小猫，还没来得及张牙舞爪，侯卿就很自然地吻了下她的额。

    “侯卿！够了。”常宣灵摆脱他的掌控，努力上岸，可惜经过情事，她的声音太媚软无力，与侯卿的动作听起来就像是调情打闹。

    常昊灵撞见的便是这一幕。

    即使心里做过多少预演，对自己说过多少次要忍耐，常昊灵在看到这一幕仍旧大脑空白，身体几乎就是本能地想向常宣灵奔去。

    但他还是僵在那里，又唤了一声：“小妹。”

    常宣灵没有面向着他，也没有回头看他。

    侯卿仍在湖中，皱眉：“你是在外面等着的。”

    常昊灵机械道：“钟小葵在外面，找你的。”

    侯卿歪头，思考了一下，起身上岸。把其他的衣物穿好，蒸干，便出去了。

    常宣灵垂首，现在一直在水中泡着的人反倒成她了。

    与常昊灵脑袋的那一瞬空白不同，常宣灵现在的思维是一团乱麻，直到常昊灵向她伸出手，才像从噩梦中惊醒般看着他。

    “没事了。”就像从前无数次轻描淡写的动作一样，他只是向她伸出了手而已，却每一次都精准无误地将她安放在自己身边。

    常宣灵赤裸着上岸，常昊灵将她抱在怀里用内力捂热，给她穿上衣服。常昊灵揉了揉她湿漉漉的头发，用衣服的长袖给她擦干。他柔和的语气就像是承诺：

    “宣灵，没事了。”

    另一边，侯卿闲庭信步般走出溶洞，看见了外面的钟小葵。

    “小葵，好久不见。”这位部下他是喜欢的，侯卿也没有摆过什么架子，便直接向她打了招呼，“找我做什么。”

    但即使尸祖没有讲究繁文缛节，钟小葵见到尸祖后还是半跪下来行礼。侯卿抬手，示意不必多礼，钟小葵起身道：

    “尸祖大人看起来心情不错，看来的确遇到喜欢之事了。”

    由于钟小葵的少女身形，侯卿与钟小葵的身高差就算是这样也还是有些明显，侯卿蹲下身看她：“你怎么阴阳怪气的。”

    钟小葵见尸祖蹲下，自己还是又恢复了半跪行礼的姿势，低头道：“不敢。是小葵失言。”

    侯卿拨弄起了她的帽翅，一下一下的，杂声不断，钟小葵就算知道他这性子还是恳切道：“还请尸祖大人不要玩闹。”

    侯卿一本正经道：“你是我的小辈。”

    钟小葵抬头看侯卿：“我已经不小了。”

    侯卿“噢”了一声，用手比划了下她头顶和他蹲着的胸口高度，道：“但没有长高。”

    钟小葵：“……”那只是与您比起来罢了。

    钟小葵看侯卿还是没有什么自觉的样子，还是先报了正题：“小葵此次前来，是想请尸祖大人出山，重掌玄冥教。”

    侯卿眨眨眼，看着她，并不答复。

    “还有。”钟小葵看着侯卿并不在意的表情继续补充，“教内已有流言蜚语，您最好离常宣灵远些。”

    侯卿拍拍裤腿，起身：“你管这些做什么。”

    钟小葵咬牙：“现在冥帝、鬼王已死……您不要玄冥教了吗。”

    侯卿：“不是还有孟婆么。”

    钟小葵：“可孟婆她是不良人。”

    侯卿摆手：“但在教里，她便是孟婆，有她在，玄冥教不会亡。”

    钟小葵急了：“她那又算是什么玄冥教。”

    侯卿理所当然道：“它不一直是这个名字吗，没改没变过。”

    钟小葵无法与侯卿辩解：“可您就不管了吗，那我……”

    侯卿：“玄冥教从来都不是朱氏的玄冥教，它是我创立的，是天下的，谁想掌舵谁便掌去，小葵，你无需cao心这个。”

    钟小葵：“可是！”

    侯卿拍了拍她的肩：“没有可是。”

    钟小葵深呼一口气：“您不适应教内生活，真的不想回去，那小葵便不强求了。可是，作为我个人，尸祖大人……”钟小葵拱手，“玩玩可以，您还是不要与白无常接触过密。”

    侯卿歪头：“但我已经打算与她成亲了。”

    钟小葵瞳孔微缩，在侯卿的促狭笑意下埋首：“还请尸祖大人不要玩笑。”

    侯卿摸了摸她的头：“此事似乎还要过问孟婆，我打算请她出席在教内cao办，现在玄冥教除了其他尸祖，我唯一熟悉的就是你了，小葵。”侯卿认真看着她，“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来参加我的婚礼。”

    钟小葵：“我会与孟婆打起来的。”

    侯卿愣了下：“也是，生逢乱世，现在党派太多，关系的确复杂。”

    钟小葵：“所以还请尸祖大人有所顾虑。”

    侯卿漫不经心：“是么。”

    钟小葵见侯卿丝毫没有听进去的意思，再次强调道：“常宣灵不过是一介毒妇，您忘了常将军是怎么死的吗。”

    “你说什么？”一声媚音穿来，常宣灵本在暗门后休憩，准备人离开后再出来，可听到了这句，便再隐忍不了。刚经过激烈的性事，她的姿态的嗓音都留有余韵，与方才出来的侯卿都有些类似，但语调却是有着冷冽寒意的：“钟小葵，你再说一次。”

    钟小葵看着她这出水芙蓉的模样，讽道：“我说，你不过是一介毒妇。”

    两个女子眼神对峙，钟小葵继续开口：

    “当年常府灭门，不就是你们提供常将军有过叛乱的罪证么，可惜常将军还好意抚养你们，给你们姓氏，让你们——”

    常宣灵睁圆了眼：“你、说、什、么！”

    钟小葵冷眼看她：“我有脸面，不屑于再说这些令人不齿之事。”

    在常宣灵身后跟出来的常昊灵手疾眼快拦下常宣灵，代她出言：“那钟馗大人，您对朱友贞却不觉得有愧？”

    钟小葵攥手，眼眸凌厉：“……我问心无愧，比你们——”

    侯卿抬手：“小葵，不要说了。”

    常昊灵揽过即将发作的常宣灵：“宣灵，我们走。”

    待常氏兄妹二人走后，钟小葵垂眸：“尸祖大人之前，就放任他们听着？”

    侯卿拍了拍她的肩：“他们如何听都无碍，不过，”侯卿略顿了顿，“常府一事，我知道。无论有没有他们，常进都会是那个结局。”

    钟小葵沉声：“但常将军赤诚肝胆，不该如此，最后还被养子养女背叛。”

    侯卿：“那要是他自愿的呢？”

    钟小葵不解地看向他。

    侯卿：“小葵，我希望你能同我一样，活得潇潇洒洒，不枉此生，而不是被其他事物影响。”

    钟小葵摇了摇头：“使命在身，我做不到。小葵还需去找其他尸祖，现在天下正是风云涌动之时，不可错过。”

    钟小葵把尸祖名册献上，请侯卿辨认，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便走了。

    “那还请尸祖以后仔细考虑，小葵先走一步。”

    侯卿送走他玄冥教的最后一位友人，突然发现，举世都在奔波，唯有自己一名闲人。

    落魄么，孤独么，不，习惯了。不过是高处不胜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