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起书屋 - 经典小说 - 黎明沉寂寂(正剧向/R18/伪母女/上下级/虐)在线阅读 - 【番外】炎之魔女外传 (女士与丑角的过去)

【番外】炎之魔女外传 (女士与丑角的过去)

    

【番外】炎之魔女外传 (女士与丑角的过去)



    一些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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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丑角初次见到魔女时,她正被士兵们围着。一双双冻僵的手伸出,凑到她不灭的火焰旁取暖,仿佛倒在雪地里的不是人,而是一截柴薪。

    蒙德出身的副官告诉他,炎之魔女会带来厄运。丑角一言不发,用披风把雪地里失去腿的躯体包住,抱起,金色长发在他的臂弯中翻飞。他倒是好奇,魔女能给他带来怎样的厄运。

    在女皇的恩赐下,魔女重新站了起来。尚未熟悉至冬的语言,她总是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作为一名新兵、他的副官、出席宴会的女伴。这里没人叫她魔女,“统括官旁边的灰色女人”是她唯一的代称。

    自从多了个跟班,人们的目光朝他汇聚得更频繁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遮住半边脸的美女依然是美女。

    「遵命,Sir。」

    「这就着手,Sir。」

    「没有进一步的问题,Sir。」

    对命令的绝对服从,是丑角从她口中听到最多的话。想要与她交流,必须用上一些小技巧——

    会下棋吗?没关系,我教你。不是命令,不过,你也可以把它当做命令。

    随着她的棋艺日渐精湛,他穿过魔女半掩的心扉,发现冷漠与阴暗不过是表象。她骨子里,犟得出奇。

    「胡闹!这是前线,不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你当纪律是儿戏吗?」

    「准备好了?披着那么长的头发上战场,这就是你的“准备好了”?」

    面对质问,她一把抽出他的军刀,把那头宝贝金发一刀裁成短发,立在寒风中无声抗命。自那以后,她的头发花了好几年才长回原本的长度。

    丑角算是知道,魔女给他带来了什么厄运。自肩周炎、颈椎病外,他的病历又多出一项高血压。

    风仍在刮,帐篷外的女性身影久久没有离去,引来无数探究的目光。

    「唉……你,过来,去后勤找两套男装,给洛厄法特小姐送过去。小码的,越干净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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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冬的雪山群仿佛一头凶兽,愚人众每年约有三千士兵成为它的祭品。一旦在雪山失踪,搜救困难极大,直到来年开春,冰雪化开,失踪者的遗骸才得以返乡。

    「不是我们不想找,而是搜救队伍的伤亡人数,已经远远超过丑角失踪队伍的人数了。他对至冬而言很重要,我们不会放弃,但也不能盲目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我相信,女皇陛下也能理解我的决定。」

    从这位执行官凝重的神情中,罗莎琳只看出他眼里对于升官的喜悦。丑角的位置最不缺觊觎的目光。

    深层雪下,坎瑞亚男人的心脏平均每分钟才跳动一次。危难关头,他强制自己进入“冬眠”状态,最大程度减少耗氧量,就这么睡了两个月,直到被一个焦急的女声唤醒。

    「Sir?Sir!皮耶罗!醒醒,能听到我说话吗?有没有什么伤口?」

    伤口?胸口很痛,大约是她按压心肺时留下的灼痕。脸上火辣辣的,他是不是被趁机扇了一巴掌?

    女副官的军装被尽数烧毁,烈火如盛装包裹着她的躯体,格外神圣。在这冰天雪地中,魔女的诅咒也成为了祝福。真热乎啊。

    她的搜救方式简单粗暴,方圆十几个山头的万年寒冰被火焰化开,塞尼亚河的枯水位甚至涨了一厘米。

    为了防止他就此睡过去,她那天对他说的话,比过去一年加起来的还要多。前线战报没法从死神手中夺回丑角的注意力,她只好倒豆子般谈了许多,关于蒙德,关于父亲母亲,关于她的歌剧梦。她曾有一个小meimei,一个深爱她的男孩,一只很会抓老鼠的猫,他们全部惨死于坎瑞亚的次生灾难中。

    「咳咳咳……我曾经,担任过坎瑞亚的宫廷大法师,就连蒙德受灾时,也依然在职……罗莎琳。」

    「我知道,Sir。」

    「那你为什么救我?」

    「那你又为什么救我?」

    哑然。风雪喧嚣。

    魔女上任执行官之前,丑角特批了她回蒙德的假条。

    「跟他道个别吧,往后很久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塞西莉娅花簇拥着白色墓碑,皮耶罗拍拍魔女的肩膀。

    一束金发被放到墓碑上,罗莎琳最后看了一眼山脚熟悉又陌生的风车之城,看一眼生养她的土地,转身,让统括官为自己戴上一顶象征执行官身份的头饰。如冠如蝶,十分衬她。

    「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同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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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炎之魔女外传》

    蒙德的孩子都听说过炎之魔女的传说,并对此深信不疑——“倘若哪家的孩子不听话玩了火,晚上就会被炎之魔女带去森林深处烤熟吃掉,骨灰也不剩。”

    「那种传说怎么可能会是真的?」已经是大孩子的凯瑟当然不吃这套,他高高扬起下巴,在后山当着全村孩子的面,点燃了一根枯枝。那架势,颇有祭祀时的仪式感。

    火焰燃起的瞬间,孩子们纷纷后退一步,四下张望,唯恐炎之魔女就在暗处看着他们。

    「一群胆小鬼,」凯瑟发出一声嘲笑,挥了挥手中未开锋的短剑,「倘若魔女今晚真的敢来,我就会用叔叔教我的西风剑法,一剑砍下她的头颅!呃,如果她有头的话……」

    一夜无事。

    再次站到大家面前的凯瑟完好无损,这一刻,他就是全村小朋友心中的英雄,哪怕挂着鼻涕挥一挥树枝,也是意气风发的模样。

    可好景不长,两天后,村子下起了雪,黑色的,纷纷扬扬。絮状物袭来时乌压压一片,瓦砾与泥路上都铺了薄薄一层,爱美的姑娘和身体不好的老人们不得不戴上头巾和面罩。

    村长从空中接过一片黑色的东西,捻了捻,只剩下一手的灰。最近吹来的风中弥漫着微微的焦味,村长的眉头皱得忧心忡忡:「是山火扬起的灰烬啊……」

    「……得快点把猎魔人找来才行。」

    「都是凯瑟的错!他几天前不听大人的话,在后山点燃了一根树枝,所以才把炎之魔女引来了!」

    凯瑟揉了揉被mama打疼的屁股,回想起下午时隔壁家小孩对他的指责,不禁恨恨地咬牙。

    就算炎之魔女真是自己引来的又怎样?他正愁找不到东西给自己的宝剑试手呢。虽然这剑还未开封,但爸爸亲口告诉他这是从石头中拔出来的剑。石中剑啊乡亲们!传说中亚瑟王拔出的剑!对付区区魔女,不过小菜一碟。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当天晚上,凯瑟躺在床上开始装睡,直到听到爸爸mama回房的脚步声,他才披上一件厚外套,蹑手蹑脚从窗子翻了出去。

    深更半夜,黑云遮月,泥路边上的火把是唯一的光源。寂静的村庄上空,灰烬如雪一般飘扬,仿佛怎么也下不完似的,不详的黑雪沾上凯瑟的睫毛,他望着黑漆漆的巷子,感觉有点腿软。

    好在没走过多久,凯瑟就看到了猎魔人们的身影,他们提着油灯站在村口,似乎在商议与炎之魔女的作战计划。

    「他们愿意给多少赏金?」

    「这个破村油水太少,勒紧裤腰带也就挤出了五十万摩拉。」

    「总比没有好。那巫婆应该不会进村,不过她游荡的范围离村子很近,我们还是有机会从她身上砍下点什么的,这样也好交差。」

    凯瑟听不太懂他们的话,但他猜这伙人应该是要去找炎之魔女,于是悄悄跟在后面。令他好奇的是,似乎每个猎魔人腰间都挂着一面镜子,实在是太酷了,这是什么驱魔的法宝吗?过后他也要找mama讨一面。

    他远远跟着猎魔人进入树林,免得大人们听到他的动静。

    黑雪仍在下,风一吹便扬起大片灰烬,挠得凯瑟的鼻子痒痒的,他赶忙拉过袖子捂住口鼻,免得自己打出喷嚏。

    周围寸草不生,树木渐渐呈现焦炭的模样,空气中的烟味更重了,似乎又不仅仅是烧焦的味道,其中还夹杂着一丝熏rou的香气。

    熏rou?凯瑟莫名咽了咽口水。

    猎魔人停下来,蹲在地上,昏暗的油灯照出一只狰狞的魔兽,差点没把躲在树后的凯瑟吓出尖叫。

    魔兽倒下的身体比人还高,脊椎断成两半,烧焦的皮毛散发出蛋白质的臭味。猎魔人上手按了按白骨中裸露的筋rou,还很温热,火候正好,想来炎之魔女的厨艺差不到哪儿去。

    「啧,这玩意没法卖钱,那巫婆把最有价值的兽核吃了,」猎魔人小队的队长擦了擦手,「她应该没走多远。」

    「我们朝河流反方向走,那婆娘怕极了水面。」

    果然,没走多久,众人就在远处发现了一星火光。火光于焦木与焦木的缝隙间隐约闪烁,仿佛一只飘渺的蝴蝶。

    所有人顿时放缓脚步。

    光点越来越大,原来炎之魔女是这样明亮耀眼的存在。她身上的布片烧得斑斑驳驳,一背金丝勉强可以当做遮蔽物,从头顶倾泻至脚踝。赤脚立于焦土,金丝之下露出的半边侧脸,有如油画上的阿芙洛狄忒,凯瑟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一时间忘了自己是来猎巫的。

    一只猫头鹰落在炎之魔女身旁,翅膀似乎受了伤。这一带的树木尽数化为焦炭,它无家可归,大大的眼睛无声打量着面前的罪魁祸首。

    「啊……我把你的家人们都烧死了吗……」魔女为了看它而转过头,如果说刚刚那半张脸是天使,那么剩下的半张脸则是魔鬼。她右脸上的烧伤,就好像硬生生挖去了一块rou,暴露出森森白骨。那眼眶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团幽兰的火焰缓缓燃烧。

    「可是那些魔兽也把我的家人们杀死了……我可怜的小meimei卡洛琳,才8岁。她被魔兽吃剩的身体,堆起来可能还没有你大……」魔女的手轻轻抚过猫头鹰的长眉毛,她似乎对于这世间还有活物不畏惧她,而感到有些欣慰,「不如你就跟着我吧,没准以后,还有机会杀了我报仇呢?」

    摄人心魄的美貌与令人胆寒的伤疤,多么扭曲的结合。一人一鸟静静对视,仿佛笼罩着她们的焦林与漫天的落灰,在温暖的火光中也没那么瘆人了。

    「噗嗤!」猫头鹰突然被一枚箭矢射中!

    锋利的箭头连带猫头鹰一路穿过魔女的腹部,把这只小生灵钉在了她的身上,伤口顿时流出岩浆般的血。

    凯瑟这才回过神,猎魔人已经向炎之魔女围攻而去了。

    猎魔人很快,可魔女更快,箭矢簌簌穿梭,炎鞭每挥舞一次便带出火焰构成的蝶。魔女身上已经插了三支箭,而猎魔人的身上也拉出几道血痕。

    炎之魔女一手持鞭,一手捂着腹部的伤,精致的面容因为盛怒而扭曲。没有人能靠近她分毫,但鞭子的舞动依旧是防御性的,蒙德人和该死的魔物毕竟不能同一而论。

    眼看猎魔人就要败下阵来,所有人纷纷摘下腰间的镜子,霎时间,明晃晃的反光尽数照向魔女,把她烧毁的、丑陋的、骇人的那半边脸,照得一清二楚。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魔女受惊的尖叫令凯瑟紧紧捂住耳朵。从那条纤细的喉咙发出的声音,已经不在人类的声域范围内了,更像是魔兽临死时才能发出的尖叫,如此惊恐,如此痛苦。

    她腹部的伤,只是痛在神经上,可脸上的伤,却是痛在精神上。有如热油灌入脑室,这疼痛生生把她仅存的理智给烧毁了。

    火焰不安跳动,炎晶蝶骤然消散,被迫直视自己真容的魔女节节后退,在镜面照射下逃得慌不择路:「不要、不要……这不是我,不是我!」

    「趁现在!」

    猎魔人队长大吼一声,拇指粗的铁链便从四面八方缠住了魔女的四肢,把她绊倒在地。只见猎魔人的身影一闪而过,砍刀的寒光刺痛了远处凯瑟的眼睛,电光火石之间,手起刀落,咔嚓,魔女漂亮的小腿便滚到了猎魔人的袋子里,把白布染得血淋淋一片。

    得手的猎魔人们没有贪刀,他们深知魔女的反扑有多么可怕,几声口哨过后,所有人顿时融入黑夜中,逃离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高效而迅猛,村民们凑出来的钱果然没有白费。

    焦林终于安静,如雪的灰烬仍在下着。

    猫头鹰的尸体歪在魔女旁,大大的眼睛逐渐混浊。

    凯瑟的腿哆嗦着,大人们全都走了,这里就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可他却没有逃跑,而是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走向魔女的方向。

    他手中的剑连拿都拿不稳,心中却有一个声音悠悠念着:

    「天赐良机啊,趁现在杀了她,你以后就是全蒙德的大英雄!」

    倒在地上的魔女动也不动,小腿上鲜红的断面切得圆整而完美,仍在不断渗出液体。凌乱的长发披在她伤痕累累的身体之上,好似刚才发生的不是猎巫,而是强暴。

    暴行……对女性的暴行……凯瑟见过这样的场面,mama有一次惹怒爸爸时,也是这样无助地躺在餐桌下,裙子上盖着她刚煮好的菜。

    一个人有错,便可以尽情惩罚吗?对与错又是由谁定夺的呢?施暴者吗?这样的定夺,难道不是片面且主观的吗?

    炎之魔女用仅剩那只的眼睛,呆呆望着凯瑟对准她喉咙的剑尖。他看不懂那眼神,看不懂那眼中的情绪到底是求生,还是寻死,只知道她颤抖的呼吸声还在为刚刚的镜子而惊魂未定。

    突然间,一滴铁水般的泪溢出,划过她没被烧毁的半边脸,令凯瑟的手抖了抖。

    他的石中剑,终究还是插回了石头里。

    「对不起、对不起……」凯瑟后退一步,望着地上狼狈的魔女,手足无措,「我,我去给你找点水……」

    孩童在焦林间奔跑的影子只有一个小点,心中的焦急让他一时间忘记了树林的阴森。他记得猎魔人提到过,炎之魔女怕极了河边,她一定很难喝上一口清水,宁愿忍着喉咙中烈火灼烧的干燥,也不敢走到河边。

    那哪里是怕水,她明明,明明是不敢看向水中的自己,她明明只是一个爱美的姑娘啊……就好像他的jiejie,他的mama,他身边每一个精心爱护自己面容的女孩。

    凯瑟越跑越想哭,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倘若刚才他的剑刃再低一分,自己就会在魔女的火焰中化为灰烬。

    好不容易找到了水,但是,他迷路了。

    失去光源的凯瑟循着水声找到河边,却没法在黑漆漆的树林中找到返回的路线。

    天亮后,猎魔人在河边发现了抱着水壶睡着的男孩,炎之魔女倒下的地方除了一片暗红之外,什么也没有。

    漫天的灰烬停了,猎魔人声名大噪,村子里的大家都在兴高采烈地讨论他们的战利品——炎之魔女被砍下的小腿。

    「古籍上说,魔女的rou身,大补。」老者摸着胡须说道。

    「老头,这玩意还能壮阳?」男人们感兴趣了。

    「瞎蹭什么呀,」女人们不乐意了,「魔女魔女,魔女是女的,属阴,要补那也是补美容养颜。」

    「全煮了还怎么证明我们砍下了魔女的腿?要煮也只能煮一条,另一条得留着。」

    最终,大家投票一致决定,由于众口难调,所以一条腿一半红烧,一半清蒸,另外一条腿留下当做纪念。

    凯瑟呆呆望着村长办公室的墙上,一截小腿裱在画框中,装点着兽牙与枯枝,挂在最醒目的位置。低头,碗里的人rou被做成香喷喷佳肴,他只觉得这rou就和胎盘一样恶心。

    他在猎巫那天自己穿的衣服中,从口袋里翻到一根红色的羽毛,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捡过这样的东西,直到多年以后,他才知道,这是魔女的常燃之羽。

    后来,凯瑟悄悄去过几次那片焦林,再也没有找到任何魔女的痕迹。

    二十年后,石中剑在阁楼上积了灰,凯瑟没有如父亲所望走上骑士的道路,长大后的他走出了那座小村庄,成为了蒙德主城的一名行政管理人员。

    当年的猎魔人队长,借讨伐炎之魔女一战,拿到了西风骑士团的入团资格,一路高升,坐到副团长的位置。蒙德的权利掌控在骑士团手中,像凯瑟这样不愿拿剑的人,前途一眼就能看到头。

    在凯瑟三十岁那年,他终究还是见到了炎之魔女。

    那是至冬与蒙德的外交宴会上,愚人众的首席执行官「丑角」不远万里,亲自来访。那几天可能是蒙德城中愚人众最多的时候。

    听闻「丑角」实力强大,从不带护卫,但他身后始终站着一位默默无闻的女子,戴着半边蕾丝眼罩,相貌不凡,一脸冷漠。首席执行官走到哪儿,她便跟到哪儿,偶尔与她的上级耳语,俨然一位称职的秘书。

    那张脸……

    凯瑟在外交宴会上感到有些头晕目眩。秘书乖巧地挽着首席执行官的臂弯,作为他的女伴出席晚宴,但她的脸,哪怕半边已经被眼罩遮住,凯瑟依然能认出,那是炎之魔女的脸!

    不知为何,她的容貌依然如二十年前一样,少了几分癫狂,多了几分淡漠。凯瑟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她是来复仇的吗?她真的是炎之魔女吗?会不会只是巧合呢?

    想起什么似的,凯瑟立刻瞟向她高开叉裙边露出的小腿,完好无损,没有任何义肢衔接的痕迹,洁白得好像被神之手抛过光。

    应该不是魔女……吧……

    他上一次返乡,还在村长办公室见过那个惊悚的战利品。虽然村长已经换了一届又一届,炎之魔女的断腿也落了灰,但它始终装点在墙上,作为人类勇气的象征。

    「没出息!看大腿也不注意一下场合,」一个巴掌扇上凯瑟的后脑,严厉的嗓音在他耳边悄声道,「在外交宴会上,我们代表的是蒙德的颜面,人家已经注意到你冒犯的视线了。」

    扇他的人是骑士团的副团长,曾经的猎魔人队长。

    「真是不好意思,」副团长对丑角行了一个不卑不亢的骑士礼,压着凯瑟弯下腰,朝丑角身旁的女伴抱歉一笑,「我这位下属没见过什么世面,在这么漂亮的女士面前失了态。都怪我管教不严,非常抱歉,Ms——?」

    副团长询问着女伴的姓氏,可对方却好像没听到一般,她脸上的职业微笑僵在了嘴角。

    「啪嚓!」

    女伴手中喝了一半的香槟失手摔落,碎玻璃溅出两米远,引来所有人探究的目光。

    「抱歉,我……」女伴下意识往丑角身后退,却忘了自己的手还在男伴的臂弯中,退无可退。

    「罗莎琳?」丑角疑惑地偏过头,还是头一次见到她如此失态的模样。他十分好奇是什么让魔女一改刚才漫不经心的态度,甚至于不受控制地揪紧他手臂内侧的西装。

    他能感到她在发抖。

    「没关系,让侍者来处理就好。」副团长安慰道。

    「这位是我的幕僚长,洛厄法特小姐。」丑角不得不替她作介绍,眼神暗暗命令着,至少尽完应尽的礼仪。

    洛厄法特?蒙德姓氏?

    副团长接过女幕僚长递过来的手,在他恭敬地轻吻指关节时,下唇明显感到那纤细的指尖颤了颤,仿佛接上电极的小白鼠。

    尽管只是简短的寒暄,却令罗莎琳如坐针毡,度日如年。打发走副团长及他的下属后,她终于有机会对丑角悄声道:「我要离开这里。」

    这不是申请,而是通知。

    「理由?」

    「我要离开这里!」罗莎琳坚定地重复,试图挣开丑角,「松手,我没在请求你审批。」

    然而她的手腕被丑角暗暗攥住,他们还在宴会上,四周最不缺的就是打量他们的人。丑角只得把她拉到露台外,身后的高跟鞋略显抵触。

    尽管露台空旷又僻静,丑角依然保险地压低声音:「你不能随随便便离开宴会,罗莎琳,没人喜欢这样的场合,但你是要接替我成为至冬外交官的人,这里的一切往后都得由你负责!要么服从命令,要么立刻革职!」

    「去死吧,皮耶罗!」罗莎琳猛地扯下头上贵重的装饰,狠狠摔在丑角的皮鞋边,漂亮的铂金色头发在寒风中凌乱,「去你的外交官,去你的命令,去你的宴会!我就不该你跟回蒙德!

    我要烧了这座城堡,烧了这场宴会,烧死里面的每一个人!」

    炎之魔女的瞳孔内烧起熊熊火焰,双手的温度迅速上升,她实在是反常得过头了。

    「是吗?可你连直视都不敢直视那个男人,何谈烧死他?」丑角的话好似一盆冰水,浇灭了魔女胸中的火焰,他按住对方陡然萎靡的肩膀,问,「告诉我,那个副团长是什么人?」

    以至于令人闻风丧胆的炎之魔女怕成这样。

    「我的腿……」罗莎琳的肩膀在他的手下轻颤起来,她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就是被他——」

    她没有勇气念出那个动词。

    丑角突然想起了当初捡到魔女时,她狼狈的模样——天寒地冻,以雪为被,胸前的心之火微弱得有如风中残烛。断肢下,白雪被染出两路深红的轨迹,无声诉说着她临死前顽强地爬了多远。生不如死,向死而生。

    当女皇陛下巧夺天工的手艺再次让她站起来时,重获尊严的魔女抚摸着当初断掉的地方,岩浆泪水啪嗒啪嗒掉在地上,融化了至冬宫的水晶地板。

    「我知道了……」

    丑角的嗓音忽地轻了下来,他解下执行官厚厚的披风,飒地一下披到魔女身上,裹住这道苍白的影子。不是为了御寒,而是抵御某些残酷的回忆。

    「你会跨过去,也必须跨过去,罗莎琳,哪怕要耗费很多年。这个宴会上所有人最终都会死掉,他们的后代也会死掉,但我们不会。我们这类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魔女拉紧肩上的披风,什么也没说。

    「我待会儿找人送你回酒店,」丑角隔着披风,郑重地拍了拍罗莎琳的后腰,让她挺直腰板,就好像她曾经站在歌剧的聚光灯下那样,「还有,下次可以换个诅咒,让我去死是没有意义的,你知道为什么。」

    两人的身影逐渐远去,躲在墙后的凯瑟脚下一软,直直摔坐到地上。

    炎之魔女……真的回来复仇了。

    又十年。

    凯瑟担心的火海并没有在蒙德城中燃起,反倒是暗流始终涌动,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背后cao控着。

    骑士团的领头人物,或意外死亡,或被爆出黑料而失去公信力下台,以至于凯瑟这一个普普通通的文职人员,被拥上了副团长的位置。

    西风骑士团副团长,连剑也拿不稳,蒙德史上闻所未闻。

    上任前,凯瑟带着女儿回了一趟家乡,处理他母亲的后事。母亲是自杀而亡的,她在那个高大的阴影下已经抑郁多年,不知这样的结局是否是一种解脱。

    凯瑟从小看着她在窗边叹息,在餐桌前畏手畏脚,终究没能帮上什么忙。

    小女儿好奇地望着村长办公室墙上那显眼的装饰品,问爸爸,这里是菜市吗?为什么会挂出这样的东西。

    凯瑟望着女儿纯真的眼神,突然感到十分忧郁,他无法确定女儿会不会与他的母亲,又或者那魔女,走上相似的结局。

    他没有回答,悄悄把墙上那截腿取下,埋进了土里。他已经是副团长了,想来还是有点权利决定,如何处置蒙德小村庄里的装饰品。

    凯瑟上任当天,恰逢至冬宫使团来访蒙德,外交官顺道绕来他的新办公室,假惺惺祝贺一番。

    此时的女外交官,不再是曾经站在「丑角」身后的那个幕僚长了,外交宴会上,至冬女皇的代行者有且只有她一位。愚人众第八席执行官「女士」的名号响彻提瓦特大陆,比起当初的炎之魔女还要令人闻风丧胆。

    炎之魔女顶天屠几只魔兽,毁两座村庄,而「女士」只要抬一抬眉毛,一个小国的经济都要随之抖三抖。

    「唉呀~新官上任,恭贺,恭贺。」女士侧身坐上红木办公桌,把玩着副团长专属的火漆印章,好像那是什么廉价的儿童玩具。

    「谢谢,我没有担任领袖的才华,不过是被赶鸭子上架而已。」凯瑟非常清楚那礼貌的笑容背后是何等的危险,决定不提让这个漂亮女狐狸好好坐上椅子这件事。

    「噢?那么副团长认为,担任领袖需要什么样的才华?」

    「超前的思想?深远的格局?识人?理财?」凯瑟摊了摊手,「这些显然我都不具备。」

    「这些品格决定的是他能代领人们抵达的上限,但如果要保障民生的下限,保障弱小不被蚕食,母亲不被剥削,防止人们在阴暗的地方靠只生物本能行事,还有一个品质对领袖而言至关重要,」女士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的眼睛,「那就是悲悯之心。」

    「发人深省的谈话,」凯瑟不明所以,但还是耐着性子问,「所以,我要怎么做执行官大人才愿意把那枚火漆印还给我呢?」

    「急不可耐的男孩想要回他的玩具,」女士玩味地挑眉,手中的火漆印抛了又抛,「我不确定要不要把它还给你呢,毕竟我口渴的时候总是比较……顽劣~」

    凯瑟叹息一声,起身给她接了一杯水。西风骑士团副团长为至冬使节端茶倒水,倘若被人看到,估计又要被人批判一番膝盖太软了。

    「感激不尽,」女士接过杯子,那枚火漆印被抛回了凯瑟的手中,她若有所思地晃了晃玻璃杯里的液体,轻轻一笑,「这瓢水,可等了我三十年啊,小朋友。」

    一瞬间,所有回忆涌上心头,漫天的灰烬,倒在血泊中的炎之魔女,把剑扔下的男孩,焦林间的狂奔,取水,迷路。

    稚嫩的嗓音瑟瑟发抖:「对、对不起……我去给你找点水来!」

    凯瑟仿佛被雷击一般愣在原地,原来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就是当年那个男孩!等他回过神来,女士已经从桌子上下来,打算离开办公室了。桌上,玻璃杯沿沾染一抹口红印,鲜红得如同魔女曾经的血。

    魔女摇曳的身姿逐渐远去,她背对着他,悠哉悠哉挥了挥手:「你会当上团长的,凯瑟,我可以担保。」

    碎碎念:

    一开始还想写点男主和罗莎琳的感情线,但是觉得这样的导向很像俗套的男频文,“救助女性”/“不伤害女性”就可以得到“女性的以身相许”什么的,好好笑。

    我很喜欢写支离破碎的女人。我很喜欢寂静岭那种漫天下灰烬的概念。这两点是我写这篇文的原因。

    大道理都是我瞎编的,为了提升逼格而已。我讨厌英雄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