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

    八月的倒数第三天，拉帝奥踏上了去大学的火车。

    虽说已经八月，但夏天的余温还在炙烤大地，午时的太阳很毒，只是从家里到火车站这么短的距离就被热出了一身汗。

    搬行李，刷脸，进站。吵闹的人群中拉帝奥在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座位，他放下行李，从侧包里掏出一瓶还有凉意的冰镇汽水，呲地一声开了盖，在开着空调的车站里很没形象地灌了半瓶。

    “呼……”

    拉帝奥靠在椅背上，长出了一口气，从口袋里翻出手机。

    先给父母发消息报备到了车站，然后点开置顶头像，向对面发送信息。

    「到车站了。四个小时的路程，应该和你差不多时间到。」

    〈好诶～这么说起来我们还有四个小时就能见面啦？〉

    另一边秒回了他，倒是挺少见的，他这位所谓“宿敌”平日里喜欢和他对着干，以往给他发消息，都至少被晾个十分钟才能得到一声回应。今天不但秒回了他，而且雀跃地继续连发了许多条。

    不知是因为太久没见还是因为旅途中太无聊，或者二者皆有，这只名为砂金的孔雀似乎对即将见面这件事雀跃无比。

    刚上初中那会儿拉帝奥可没有这种待遇——

    砂金有一个很爱他的jiejie，而他本人也是个jiejie奴，初一那年，jiejie刚刚参加工作，初入社会的女孩活成了半个妈，天天cao心自家弟弟的生活学习，不幸的拉帝奥被幸运地夸了两句然后不幸地被某个jiejie奴记了小本本，当时还是一只奶包子的砂金生气地过来宣布从此以后他们就是宿敌了。于是以前还会奶呼呼喊他维里塔斯哥哥的奶包子一朝记仇，变成了天天直呼他拉帝奥的叛逆小子。

    虽说这所谓的“宿敌”是砂金单方面怄气吧，拉帝奥可从来没承认过，但他小看了骨灰级jiejie奴的毅力，这个被单方面扣在头上的宿敌名头他从初一背到了现在，一开始小拉帝奥还会一本正经地和小砂金强调他们不是什么“宿敌”，后来他就释然了，反正每天早上的早餐都是进了砂金的肚子，每次饿了扔给砂金小零食的也都是他，每次的课堂笔记是他整理，复习资料也是他打印的一式两份。

    高中那会儿砂金为了证明他们宿敌的身份，特意没和他坐同桌，而砂金的新晋同桌托帕曾锐评道：从没见过如此如胶似漆的宿敌。

    是啊。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这还是头一次分别了这么久。

    他们将近两个月没见了。

    七月初砂金就走了，高三毕业后这个超长暑假，砂金充分发挥jiejie奴的本质，带着jiejie出去旅游了，还是全国游的那种——你说经费？哦，天呐，如果说拉帝奥的属性点全点在了智商和体质上，那砂金的属性点就全点在了商业头脑和幸运上。他十岁那年就用他那灵活的脑袋赚到了人生中第一桶金，直到现在，这只花孔雀早就不知道攒下了多少钱，别说全国游，就是环球游对这个小富哥来说都是洒洒水啦。

    当然，毫无疑问地，没有拉帝奥的份。谁能知道这一切是因为初一那年jiejie夸了他而没夸砂金呢？

    哎，真的不懂jiejie奴的大脑构成。

    身为独生子的拉帝奥如是想。

    如果是两年前，他或许可以用一句弟弟奴来形容自己，然而现在……

    “各位旅客、工作人员请注意，由xx站始发，途径本站，终到xx的K505次列车马上开始检票了，请乘坐K505次列车的旅客到检票口检票……”

    车站的广播打断了拉帝奥的思绪，他和砂金说了一句检票了，按灭手机，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前往检票口排队。这趟列车人很多，而且正值开学季，放眼望去能看到不少拉着行李箱的学生。

    排队，检票，进站，寻找车厢，上车，在自己的座位坐下。拉帝奥将行李箱放在行李架上，看到两分钟前砂金提起的x神游戏邀约。

    「这就来。」

    拉帝奥简单回复，戴上耳机打开了游戏。

    接下来的四个小时就在枯燥但愉快的游戏时间中度过。

    下出租车时拉帝奥接到了砂金的电话，他跟着砂金的指示来到了一棵巨大的柳树下，远远地，他就看到了一个金色的脑袋，少年从小到大身体都不太好，个子不高，身形也瘦，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和简单的长裤，头上别着墨镜，耳朵里塞着耳机，正在东张西望，看到他那一刻，少年顿了顿，然后一边招手一边飞奔过来，含着欣喜的声音从远处与耳机中同时出现：“拉帝奥～你来啦！”

    “别跑那么急。”拉帝奥接住扑过来的少年，他拍了拍砂金的头，在人后腰按了按，检查了一番，“瘦了。”

    “哎，没办法嘛，我们旅游天天东奔西跑的，运动量那么大，肯定要瘦。现在回来了，就等你给我养rou呢，亲爱的未来教授先生～”砂金和拉帝奥抱了一会儿就松开了，毕竟天气实在很热，并不支持他们黏在一起，拉帝奥走了几步自然拎走砂金的行李，砂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热，拉帝奥，好热，我们要不先去搞点冰饮再去报到吧！”

    “你容易胃疼。”拉帝奥不赞同道。

    “那就点一杯，你分我一点就好。”砂金道，看起来真的快热死了，正拿着一张传单给自己扇风，“求求你了，好心的拉帝奥老师——”

    “……”拉帝奥顿了顿，忍住一口答应的冲动，把眼前撒娇的脑袋扒拉到一边去，铁石心肠道，“不行。”

    “真无情啊。”砂金叹了口气，“你变了拉帝奥，以前我撒娇你都会惯着我的。”

    “说明这招没用了。”拉帝奥言简意赅。

    “好吧，那我只好想别的办法了。”砂金摊了摊手，快走两步走到拉帝奥面前，一只手搭上拉帝奥的肩膀。拉帝奥走着走着突然被猫拦路，无奈停了下来。

    “干嘛？容我提醒，将近三十度的天气里在阳光下站着不是什么好选择。”

    “你让让我嘛。”砂金笑眯眯道，“我这不是在想办法让你大发慈悲给我买冰饮么？”

    “你的好办法是我们两个一起被晒成rou干？”

    “当然不是……哎，严厉的未来教授拉帝奥先生谨记自己的行为准则，维里塔斯哥哥只会念叨八百条热天喝冷饮对我的危害，所以我打算换个身份。”

    “……？”拉帝奥挑了挑眉。要知道砂金从初一就不叫他哥哥了，只有那些故意气他或者闯了什么祸时才会这么叫，这个称呼一出拉帝奥本能觉得砂金没憋好屁，“什么？”

    “我喜欢你拉帝奥，做我男朋友吧。”

    “？！”

    砂金语出惊人，一句话硬控当场懵逼的维里塔斯六十秒。

    “……你喜欢我？”过了很久拉帝奥才从这炸裂的发言中回神，他在当真的边缘险险拉回了自己的理智，第一反应是砂金和谁打赌输了。天呐是谁能赌赢这个欧皇？拉帝奥嘴角抽了抽，“说吧，是不是托帕拉着你玩真心话大冒险了。”

    “怎么可能。”砂金嘁了一声，“就算是，这种游戏你见过我输吗。”

    “……那倒没有。”

    “所以我在说真的。”砂金勾了勾唇，“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信，但我可没有和你开玩笑。”

    “行了，你赢了，我去给你买冰饮，诡计多端的聒噪小鸟。”拉帝奥叹息似的笑了声，抬手在砂金头顶揉了一把，“看好行李……唔？”

    还没等说完，砂金一把抓住拉帝奥的衣服向下一拽，几乎是恶狠狠地亲了他一口，看到拉帝奥震惊的目光砂金露出狡黠的笑，像只得逞的小狐狸：“你现在信了？”

    “不是……你认真的？”拉帝奥震惊了。

    “当然。这就吓到了？那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三年了呢？”砂金笑眯眯地抬手捏捏拉帝奥的脸：“哈哈，你震惊的样子真有趣，亲爱的。”

    拉帝奥……拉帝奥被硬控在原地了。

    聪明的脑袋运转不出一个结论，连话也忘了说，只保持着震惊的样子看着砂金。

    “嘛，总之是我想通了。”砂金拍了拍拉帝奥的肩膀，大发慈悲地解释道，“jiejie知道这件事，她劝过我了，我也想通了。实际上我一开始喜欢你时jiejie就知道，那会儿我还没觉得我是喜欢你，但jiejie看出来了，她说我就是嘴硬好面子——嗯，我承认，这一点确实。后来我意识到的时候又纠结，纠结到高三毕业，但现在都上大学了，也是成年人了，总不能因为嘴硬好面子这种幼稚行径再和喜欢的人做四年或者更久的宿敌吧？哎，看在我这么坦诚的份上，不给我一个回答吗？”

    “如果一切建立在你是认真的，没有耍我的基础上——”拉帝奥终于回了神，他迅速整理语言，“我的答案是：我同意。我爱你，砂金。”

    “啊。”砂金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也有些吃惊，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十分不见外地抱住拉帝奥一侧手臂，“哎呀，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拉帝奥，居然对自己的宿敌藏着这样的心思～好吧，毕竟是我，我这么帅，你喜欢我也是人之常情。”

    “纠正，不是宿敌，我从来没应过那样的称呼。还有，是爱，油嘴滑舌的小鸟。”

    “好好好～那我也爱你～真是的你真的好严谨。”砂金从善如流地回答，“我就像……嗯……就像……啊，就像爱你那样爱你。”

    “这是什么回答，这样比较我可不知道你多爱我。”

    “别在意嘛嘿嘿。”砂金在拉帝奥的胳膊上蹭了蹭，然后还是忍不住热放开了他，继续他没得逞的撒娇，“既然如此，我要喝冰饮，男朋友～”

    “……只有半杯。”

    “好——”

    ……

    拉帝奥和砂金一个是物理系一个是金融系，两个人的宿舍远得让人望而却步。

    砂金本来跟着拉帝奥亦步亦趋地走，走了一会儿发现他们不是在往校外去。他快走了两步，从随身携带的糖罐里掏了一颗随手扔进嘴里：“哎拉帝奥，你往哪儿走呢？”

    “去你宿舍。”拉帝奥道，“先送你回去，我再回宿舍。至少要先把行李放下。”

    “哎，小了，格局小了。”砂金竖起食指摇了摇，“你觉得我会住宿舍吗？走吧，我早就在校外租好房子了。我们去那里住。”

    “租房子？”拉帝奥脚步一顿，“你哪儿来的时间租房子？你不是升学宴刚办完就旅游去了？”

    “哎，旅游第一站就是这儿啊。”砂金笑眯眯道，“我们先到了这边，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jiejie说了，到时候你也来，我们相互有个照应。我觉得有道理，就租了。哦对，jiejie还说，从小到大你总是cao心我，揪着耳朵勒令我不许找你要房租。哎呀，总有种我刚上大学就包养了男朋友的既视感，这感觉……啧啧，真的爽翻了呀～”

    “……油嘴滑舌。”拉帝奥叹了口气，“房租多少，我不能白住。”

    “哎，这可不行。”砂金按住拉帝奥想拿手机的手，“jiejie可是有我银行卡的全部监管权，要是被她发现我收你房租我可就惨了。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那不如……用点别的方式来付？”

    “……”总觉得这孔雀没憋好屁。

    果然，只见砂金露出贱兮兮的笑容，向拉帝奥抛了个wink：“rou偿吧，亲爱的～”

    拉帝奥：“……”我就知道。

    对付一只满嘴跑火车的孔雀应该怎么做？拉帝奥对此非常擅长。只见他拉住行李箱，无视掉砂金得意洋洋的开屏行为，直接往前走去。

    “哎哎哎，你怎么还不理我呢？”砂金放电失败，赶紧跟上拉帝奥：“哎呀，我开玩笑的，其实只要来负责我的一日三餐就行啦！”

    “成。”拉帝奥看了一眼身旁的孔雀，“你可真是擅长先斩后奏，所以为什么不先把东西放好再去报道？”

    “这不是给你一个展示男友力的机会嘛～你看，这不就把我帅到了？”砂金道，然后凑上去亲了一口拉帝奥的侧脸，笑嘻嘻地走到了前面，“走啦走啦，我来带路，房子可是jiejie亲自挑的，你肯定喜欢。”

    房子距离学校并不远，屋里是标准的两室一厅，家具一应俱全，砂金刚一进门就拉开点闸开了空调，很没形象地往沙发上一倒。

    “快起来，先擦擦再坐。”拉帝奥试图将人拉起来，“已经放了两个月了，我们需要清洁一下。”

    “不要——我好累啊拉帝奥——再动一下我就要死了——”砂金瘫成一坨猫饼，粘在沙发上不下来。

    “我记得这是三楼不是三十楼。”拉帝奥十分无奈，但也没有过分苛责这位新晋男朋友，只转身先去了卧室里，换好床单被罩，将人打包抱起放进卧室后，再进行他的清洁工作。

    卫生间干湿分离，很少见的，有一个足够大的浴缸，拉帝奥有点意外——总算知道砂金为什么那么笃定地说他肯定喜欢了。

    别说，jiejie简直比他的父母还了解他的喜好。拉帝奥看了一眼放在浴缸边缘的小黄鸭，还是崭新的，没有使用过的痕迹，应该是砂金或者jiejie买来放在这里的。

    拉帝奥捏了捏它，柔软的橡胶随着他的揉捏变形，成了奇形怪状的小鸭子。拉帝奥低笑了声，放下鸭子继续他的清洁工作了。

    等扫除全部进行完毕，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此时已经晚上六点多，已是傍晚了。这个时候已经是晚饭时间，拉帝奥先去楼下的超市买了一点食材回来，用二十分钟简单做了点菜，做好了他看了一眼时间，7:12。他没有开灯，就着黄昏的最后一抹余晖走进卧室。

    砂金睡着了。

    橘黄色的暖光洒进屋子，砂金抱着一个枕头，睡得正香。黄昏，晚霞，爱人的睡颜，如果忽略掉砂金狂野的睡姿，这将是一个十分唯美的画面。

    拉帝奥坐在床头，看了一会儿砂金的睡颜。过了许久，直到最后一束光也被地平线吞噬，拉帝奥才轻轻拍了拍砂金的肩膀：“醒醒，睡不醒的孔雀先生，该起来吃晚饭了。”

    砂金睡梦中被打扰分外不满，咕哝了一句什么，然后把头往枕头深处埋了埋。

    对付一只不想起床的小孔雀应该怎么做？拉帝奥对此非常擅长。

    “jiejie烤了砂金最喜欢吃的蜂蜜蛋糕卷？”

    “什么？哪里，在哪里？”

    话音未落，只见刚刚还软绵绵的某人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眼睛还没睁开，嘴巴就先迫不及待地动了：“我要吃第一口！”

    “醒了？”拉帝奥好笑地看着这位jiejie奴，残忍地打碎他的馋虫，“快起来吧。这里没有jiejie，只有我。也没有蜂蜜蛋糕卷，只有我用刚从楼下超市买的食材简单做的晚餐。”

    “啊——我的美味蛋糕卷！”砂金哀嚎，把怀里的枕头扔向拉帝奥，“你烦！没有你说什么，还用jiejie诱惑我，罪无可恕！赔我蛋糕卷！”

    “明天带你去买。”拉帝奥接住抱枕放回去，将砂金拉起来，“但现在已经七点多，该吃晚饭了。”

    砂金还想再争取一下，但没等开口，肚子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咕噜——”

    好响亮。两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拉帝奥嘴角疯狂上扬，砂金摸了摸肚子，后知后觉到了饿，拍掉了拉帝奥想来拉他的手：“好吧，看在我饿了的份上，今天就暂时原谅你咯。”

    砂金打了个呵欠，麻利爬下床滚去洗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