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婚

    “你总算愿意出门走走了。”

    宽敞的保姆车内，常雁一边刷着微博一边感慨道。

    “躺在家里快一个多月，再不出来走走，我都要发霉了。”坐在她身旁，正对着镜子整理仪容的盛然回道。

    她端详了一会儿镜子里自己清丽文秀的眉眼，接着做作地叹了口气：“我简直就是天选红颜薄命白月光。”

    听到盛然重返自恋人格，常雁就知道这人心里那道坎儿终于迈过去了。

    了解盛然的人都知道，这人表面看上去温和冷静，实则幼稚记仇得很，谁若是惹到了她，无疑是惹到了烧红的钢板。

    所以这次苏家退婚，盛然坦然接受，和苏霖好聚好散，必定是极其反常的。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她太难过了。

    在异常悲伤的状态下，麻木茫然，这是人类共有的心理保护机制。

    而后悲伤反扑，才是真正痛苦的时刻。

    被退婚后，盛然隔绝外界的一切声音，把自己关在公寓里整整一个月，常雁可真是怕她想不开出什么事儿。

    所以昨天盛然主动联系她，表示要和她一起去商务洽谈，常雁立马就答应了。

    现在看她精神状态正常，应该是没什么事儿了。

    “让你经纪人多给你接几个白月光角色呗，不然多浪费你这张脸。”心里悬着的大石头落下，常雁斜睨她一眼，打趣说。

    盛然伸出食指，摇了摇，坚决反对：“我都演腻了，每次都活在回忆里，每次都活不过前三集，不能给观众留下短命的刻板印象。”

    “噗嗤。”常雁被她逗乐了，“你去年就立志要改变荧幕形象，今年可还没开始行动呢。”

    “我已经在行动了。”盛然放下镜子，正色道，“我昏天暗地打了一个月的游戏，打满级的那一瞬，突然就意识到我不仅在虚度光阴，还十分对不起我的事业粉。然后我起床做了一个详细的计划表，从今天开始，我一定要钻研演技、好好学习，不浪费人生的每一秒。”

    常雁捕捉到了她话里的重点：“所以，你打了一个月的游戏是？”

    “全民追击。”

    “嚯。”常雁顿悟，“我要去争的代言嘛，怪不得你死乞白赖非要跟我一起呢。”

    全民追击是一款于2026年7月上线的冒险竞技类手游，一经问世，便成为了爆火的现象级手游。游戏出品方为目前华国一个规模中等的游戏公司——鲸鱼游戏，鲸鱼游戏成立不过几年，能在竞争激烈的国内市场拼杀出一条血路，实在不简单。

    而常雁的老爹这个具有强烈前瞻性的投资家，在鲸鱼游戏融资阶段就发现了其巨大的发展潜力，于是哐哐往里砸钱，现在已然是鲸鱼游戏的大股东了。

    作为大股东的女儿，常雁原本不必去争抢便可以获得代言资格。不过全民追击这个项目的几个负责人特别注重他们的心血，根本不给走后门的机会，非得亲自挑选中意的代言人。

    常雁本来对这个代言的兴趣也不是多大，但此话一出，她的好胜心便噌噌往上冒，不拿到这个代言誓不罢休了。

    “听说鲸鱼游戏的VR设备和ai技术超级厉害的，我一直想亲眼摸一摸、看一看。鲸鱼游戏当时不是发微博说会邀请候选代言人参观吗？我就想着跟你一块儿来玩玩。”盛然眼睛亮晶晶，一脸憧憬道。

    “我还以为你对这个代言也很感兴趣呢。”常雁说。

    盛然玩味地笑：“那我要是感兴趣，你会不会让让我？”

    常雁斩钉截铁：“不会。”

    鲸鱼游戏位于湖心高新产业园，华国几家著名的互联网公司总部也坐落于此。

    为了彰显鲸鱼游戏对这次参观会的重视，鲸鱼游戏公司的门前铺上了一层长长的红毯，数家知名媒体工作人员架着摄像机立在红毯两侧，每当有艺人从保姆车上下来，闪光灯就咔擦咔擦一通响。

    盛然趴在车窗上，遥望着鲸鱼游戏公司大厦正中间的logo，说：“如果不是做了艺人，我说不定也在这栋大厦里工作呢。”

    提起裙摆准备下车的常雁闻言翻了个白眼：“得了吧，你吃得了这个苦嘛。”

    “我已经跟我一个朋友打过招呼了，她先带你去公司的露天咖啡厅里坐一会儿，等上午的参观会结束，我们下午再带你单独体验你感兴趣的那些设备，怎么样？”保姆车已打开一条缝，红毯两边粉丝们的尖叫声从缝中清楚地灌入耳朵，盛然坐车的疲惫感一扫而空，这时她再一次听见常雁不放心的叮嘱。

    盛然比了个OK的手势，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出岔子。

    再不放心也得放心了，常雁调整好表情，款款下车。

    常雁是一个身材高挑的，美艳得随便一个动作都似在勾人的大美人。她一下车，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成倍扩大，就连闪光灯闪烁的频率也在大大增加。

    盛然忍不住感叹：“哇，真的好红。”

    没等她酝酿出一首赞扬常雁的诗，一旁的化妆师陡然掰过她的脸，给她戴上了墨镜和口罩，将她的脸遮得严严实实。

    “盛小姐，你也不遑多让。”化妆师说。

    常雁口中的那个朋友在鲸鱼游戏的地下停车场等她，提前看过她的照片，于是很她俩顺利地在vip通道接上了头。

    “现在为了接待这些来访的嘉宾，鲸鱼的员工们都忙成陀螺了，估计也没什么人会去露台咖啡厅闲坐，您不用担心身份暴露问题。”常雁的朋友是一个说话声音很温柔的小姑娘，从打扮来看，像是刚刚实习的大学生，“我也会一直陪着您。”

    盛然觉得这个计划太完美了：“好哦。”

    vip通道需要身份认证，只见小姑娘掏出一张薄薄的银色卡片，接着在门禁处的感应区上碰了一下，两道玻璃门便缓缓开启，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您好，欢迎光临。”

    “请。”小姑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微笑着对盛然说。

    在鱼龙混杂的娱乐圈浸泡了四年，盛然察言观色的能力已经锻炼得相当不错，她能准确地分辨出各种微笑下潜藏的含义。这个小姑娘从见到她开始表情就一直不对，并非带有恶意，但是特别奇怪，盛然无法解析她的微笑里的深层含义。

    不是见到明星的新奇激动，也不是对朋友的朋友的友好善意，是那种竭力掩盖却掩盖不掉的亢奋。

    真是奇怪？难道她暗恋她？

    也不对啊，暗恋她的男男女女她也不是没见过，和这种表情完全不一样。

    盛然脑中想法迸发，面上却半分不会显示出来，她说了声谢谢，顺着女孩儿所指的方向走进电梯，电梯门甫一关上，便摘下来口罩和墨镜。

    “你叫什么名字？”电梯启动，盛然偏头看向和她身高相差不大的女孩儿，佯作好奇地问。

    女孩沉浸在诡异的亢奋中，闻言，音量提高了一些：“我叫卢心游，是全民追击项目部副部长的实习助理。”说完，她转头火热地瞄了盛然一眼，又转过了头。

    盛然的太阳xue猛地抽了抽，心想自己只不过是问问她的名字，她这是干嘛呀。

    “好的，小卢。”盛然谨慎地决定不再说话。

    露天咖啡厅在六楼，如卢心游所言，果然十分冷清，一个人影都没有。

    今天天气正好，微风轻抚，一朵厚大的云团遮住了太阳，天空瓦蓝瓦蓝的，呈现出初夏独有的清透感。

    盛然抬头望天：“时间过得好快，竟然已经五月了。”

    卢心游跟着盛然抬头：“是啊，我来这儿实习也有一个多月了，竟然还没被boss开除。”

    “为什么这样说，你的老板很严格吗？”盛然问。

    卢心游扁扁嘴：“是啰，他不仅严格，还很毒舌的，动不动就骂人，也是我心理承受能力强，不然早就自离了。”

    “那……这次选代言人，你老板也在？”卢心游的描述让盛然不禁为朋友揪心。

    卢心游又露出了诡异的亢奋的笑容：“虽然我们老板有一票否决权，但是他是绝不会对常小姐恶言恶语的，你放心。”

    毕竟是大股东的亲女儿，再脾气差的人，也要给几分薄面嘛，盛然自动忽略卢心游奇怪的笑，想道。

    随机挑选了一个靠墙的位置，盛然支起手机，开始观看这场参观会的现场直播。

    卢心游给盛然端来一盘点心和一杯咖啡：“这场直播我们老板本来不打算露面的，项目部三位负责人一位突发偏头痛，另一位老婆闹离婚，都不能过来，所以他就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搞不懂卢心游为什么有意无意提起她的老板，盛然对此并不感兴趣，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常雁身上，随口道：“辛苦他了。”

    手机屏幕里，受邀嘉宾围坐着一张大会议桌，正在互相打招呼，按流程，下一步应该就是主持人和项目负责人出场，为这场参观会预热并致词。

    不知为何，视线在会议桌最中央堆放的周边里转了一圈，盛然心中兀地出现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皱起眉头，问：“这些周边，我怎么没在官网看见过？”

    卢心游凑过来看了眼：“这是经由我们老板优化设计的新款，明天就会在官网上新。”

    “这样啊。”莫名有些慌张，盛然移开视线，低头饮了口咖啡。

    “是不是要比以前的周边精致很多？我们老板脾气是臭了点，但是能力是三位负责人里最强的，他……”

    卢心游在说什么，盛然完全听不见了。

    一切的一切都在模糊变淡，唯一清晰的，放大的，只剩盛然不经意一撇时看到的身影——在主持人和项目负责人背后的人群里。

    他依旧耀眼，绝无做背景板的可能。

    还长高长壮了些，少年的青稚感褪淡，转而被成年男性的冷硬特质替代。

    “哎，怎么没上场呢？”耳畔卢心游的絮叨传来，“怎么是黄总？我老板呢？”

    时光匆匆而过数年，几乎将盛然当初胸腔中积压的酸液消磨殆尽，如今再见这人，竟是平静得仿佛不曾认识一般。

    盛然注视着他退离人群，目光逐渐放空。

    五年，他们已经五年没有联系过了，连他什么时候回国的都不知道。

    不过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所以并不觉得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