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

    盛然本质上是不怕抽血的，她干脆将纤细的、血管脉络清晰可见的手臂伸出，同时瞄了程璟川一眼。

    程璟川怕针，也怕血，这是他如同金刚石般坚硬的半生中唯一的弱点。

    但是程璟川并没有像盛然想象中那样扭开了脸回避这一场景，相反，他凝视着她的手臂，神色深不见底。

    “幸好没摔到手哦，你这几年不老发朋友圈说手疼吗？”为缓解盛然的紧张，郑清在给她扎针的时候有意分散她的注意力。

    下意识扭了扭左肩，盛然说：“现在好多了，前两年结识了一个医术精湛的老中医，他隔一段时间就会给我针灸开药，下雨天或者是冬天，骨头没有以前疼得那么厉害的。”

    尖锐的针头没入青色血管，暗红色血液顺着管道缓缓流入采血管，这瘦骨嶙峋的小姑娘，让郑清止不住地心疼：“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我是演员嘛，演员就是要瘦啊。”盛然小声辩解说。

    郑清可不听她这套，他迅速拔针，按上棉签：“瘦成竹竿儿了还要瘦，我看现在程璟川一巴掌都能把你拍进地里。”

    伴着郑清的话，盛然再度瞄向程璟川，这次不看他的脸，转而看他的衬衣下隆起的蓄势待发的胸肌。

    这家伙吃菠菜了？盛然在心里嘀咕，她掂量了下自己的，遗憾转移视线。

    “有什么健身方面的问题尽管来问我。”程璟川接下盛然略带遗憾的小眼神，戏谑挑起眉。

    盛然毅然决然拒绝：“不打扰你了，我有专门的私教老师。”

    一系列细致的检查完毕，郑清认为目前的盛然除却轻微的挫伤，并无大碍，于是便支使程璟川搀她回房静养。

    送盛然回房后，程璟川要送一送郑清。

    远离盛然的视线范围，他那漂浮的轻松自在的状态便沉入谷底，像打开了某个开关，阴郁沉冷的泥沼顷刻吸食整片平静的湖水。

    走在程璟川前面的郑清未曾回头，他信手拈下一片路边的金丝楠树的叶子，一边把玩一边说：“那年的那场车祸算是把她的底子伤透了，别看她现在状态什么的看着不错，但稍有不慎，就会出大问题啊。”

    四年前，盛然在搭载母亲和弟弟出游的路上遇上刹车失控，汽车径直撞断公路的围栏，一头栽下悬崖。

    盛然的母亲和弟弟在此次事故中当场身亡，盛然被救出时尚存微弱生机，在icu内抢救了一个星期才捡回一条命。

    参与抢救的郑清永远忘不了那时惨烈的场景，脖颈向后折断的盛溪，护住女儿但胸腔处被木棍贯穿的杨萱以及左手手臂以诡异的姿势扭曲的盛然，三人的血液在杂草丛生的林荫间汇聚成一条小河，浸透了那方土壤。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有两件。”

    突兀的，程璟川开口说。

    “第一件事，就是在盛然跟我表白那天拒绝她。”

    “第二件事，就是和她赌气出国。”

    他的声音压得又轻又低，像一吹即散的蒲公英。

    那场差一点夺走盛然性命的车祸不知因何缘故程森禁止任何人告知程璟川，所以，直到盛然出院参与康复训练，将训练片段放到社交媒体平台，她遭遇一场严重车祸的事实才为众人所知。

    未知程璟川发现自己在这件事中与路人无异是什么心情，郑清转回头，探究的目光在他脸上打量。

    年轻人和他的父亲如出一辙，从来矜傲自持，极少表露出过界的情绪。

    可他却仿佛见到了面对那一则视频，真真切切后怕懊悔、心疼焦急，恨不能立马飞奔到盛然身边的少年。

    “呵呵。”郑清可不会跟他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深知程家不择手段的基因，他恶劣地落井下石，“你当初要是态度稍微好一点点，说不准现在都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程璟川：“……”

    送走郑清，程璟川回到家宅里。

    可乐还坐在原地，怏怏盯着爪子，听见程璟川靠近的脚步声，尾巴螺旋桨似的摇起来。

    “汪汪……”刚叫两声，程璟川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住它的嘴巴。

    “要想在狗狗训练营少待几天就给我闭嘴。”贴近可乐的耳朵，程璟川如恶魔般低语。

    抹完药酒，盛然的腰上火辣辣的，她不方便躺着，于是就趴着。

    她切开微博，沉浸式上网冲浪。

    对家的粉丝群，自家的粉丝群，她都有潜水小号。

    用大号空降粉丝群，发了几张现拍美照，受到粉丝们一水儿的夸赞，她便切换小号，美滋滋地跟随自家粉丝一起夸自己，夸得自己心花怒放。

    之后她又切去对家粉丝群，发现对家粉丝正在讨论对家的新剧宣发。

    一个激灵，浓重的落后感便贯彻心灵肺腑。

    都怪那只发面馒头，盛然狠狠锤了一拳枕头。

    “笃笃笃……”

    带着几分试探的敲门声中断了愤懑思绪，接着程璟川轻弱的声音传入。

    “然然，夏阿姨问我你要不要吃板栗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