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好甜啊。

    楚晏然很快地發現，嚴祈之於自己與其他人是不同的。

    父親從未明說，但楚晏然從嚴祈不肯接過那杯霜淇淋時，知曉了一些事。

    嚴祈是自己的下人。

    在不知精品為何物前，楚晏然已滿身限量名牌，在校時師長見到楚晏然都要退一步，態度畢恭畢敬。

    楚晏然不知道自己跟其他學童有什麼不一樣。

    楚晏然只在意嚴祈。

    自踏進楚家大門後，嚴祈對待楚晏然的態度始終如一，不冷不熱、不清不淡，看似很近，卻又很遠。可楚晏然很喜歡這樣的嚴祈。

    儘管嚴祈內斂、沉默，楚晏然仍能從那雙眼中見到一絲抵抗。

    楚晏然知道嚴祈不喜歡自己。

    但這並不妨礙她靠近嚴祈。

    楚晏然端詳著嚴祈，不禁想嚴祈除了平淡、冷靜與理性外，有沒有失控、失序的時候？

    炎夏午後，楚晏然吃著雪糕，是國一第一次期中考後排名全校第一的獎賞。

    嚴祈就站在楚晏然的身側，隔了三步，不遠不近。

    楚家佔地廣，棟與棟之間有院落，楚晏然便是坐在石階上吃冰。那是奶香濃郁的鮮乳冰，是用上好的牛乳製成。

    粉嫩的唇湊近冰品，雙唇微張，一口咬下雪糕，唇邊沾上乳白色。嚴祈瞥了一眼，很快地移開。

    嚴祈忽而想起那處院落靠牆枝枒綻放的梅花，落雪幾許。

    沉浸在甜食喜悅中的楚晏然對於嚴祈方才的視線渾然未覺，在吃了大半後覺得有些膩口，餘光瞄向嚴祈。

    嚴祈上身永遠都是燙得直挺的女式襯衫，多是冷色系且都是長袖。即使炎夏來臨，她依舊穿著薄襯衫，在旁站得直挺。

    楚晏然有時候會想，嚴祈是不是自己幻想出的人？嚴祈實在太過安靜，楚晏然想，她是不是在這偌大、空虛的繁華宅邸中所產生的幻覺？

    嚴祈似有所感地看了過來

    那雙別於同儕的深沉眼眸，一瞬間打散了楚晏然的疑慮。

    沒有誰能如此好看。

    「吃冰嗎？」楚晏然手中的冰棒無疑是炎夏中的冰涼誘惑，但嚴祈沒有接下。

    楚晏然又遞前，催促嚴祈接下，可嚴祈對於那滯於半空中的手不動於衷，靜靜地看著楚晏然。那目光甚至不帶任何一絲動搖，像是楚晏然整個人都讓嚴祈不感興趣。

    意識到這點，楚晏然莫名惱怒，站起身，拉過嚴祈的手直接將冰棒塞到她手上。

    「讓妳吃就吃。」

    嚴祈握緊了冰棒。

    嚴祈總是這樣，即使不願意但只要是姓楚的人說的話，她會聽從，但從不是發自內心地順從。

    楚晏然感到氣憤，但不知道這樣的「不舒服」是為何，逕自掉頭走人。

    嚴祈站在原地，低下眼，看著冰棒在豔陽下漸漸融了，在流到手上之前，嚴祈張口吃了。

    好甜。

    真的，太甜了。

    ／

    國中最後一年，楚晏然明顯長高了。

    本來矮嚴祈近一顆頭的她，幾乎要與嚴祈同高，楚宗衡很高興。

    但楚晏然顯然悶悶不樂。

    楚宗衡看出來了，但無論他怎麼問都問不出原因，於是在出國之前他特意將嚴祈叫到自己書房。

    「嚴祈，妳記得當初帶妳回家之前，我說過什麼嗎？」楚宗衡問，但那語氣近乎肯定，因為他知道，眼前一絲不苟、內斂沉穩的嚴祈定會給自己滿意的答覆。

    「引導她、教導她、陪伴她，直到她不再需要任何人。」嚴祈不假思索地如此答道。

    「沒有錯。」楚宗衡的聲音很輕，卻如夏季落雷，聲聲打入嚴祈的耳畔。

    「我知道楚晏然還需要妳，所以，拜託妳了啊。」

    需要嚴祈的人，只有楚晏然。

    對於嚴祈而言，「楚晏然」是以一種極其暴力、直接的方式，似火烙一般狠狠地燙印在身上。

    怎麼也擺脫不了。

    嚴祈走到楚晏然房間門，抬手叩門幾下，聽到楚晏然那聲「進來吧」便推門而入──

    嚴祈永遠忘不了那個夏季。

    清透得宛若陶瓷般的玉潔肌膚，優美的後頸線條向下延伸背脊，隱入深藍色制服裙。

    隨著微側過頭的動作，髮絲微微擺動，那烏黑直髮襯得後背更加白皙。

    「嚴祈。」

    嚴祈將目光移至楚晏然的側顏，平聲應道：「是。」

    「替我拿見新的內衣，床上那些我都不要了。」楚晏然說。

    嚴祈恍然大悟。楚晏然這陣子的情緒不穩，大抵是內裏衣著沒有跟上性徵發育造成不適。

    難怪楚先生問不出什麼。

    嚴祈走近床鋪，床上是楚晏然之前的少女內衣以及運動內衣，楚晏然到這年紀是該有件自己的胸罩了。

    嚴祈想了下，應了聲，轉身就要打開房門踏出時，楚晏然叫住嚴祈。

    嚴祈想，自己不該回頭看那一眼。

    不該天真地以為楚晏然會維持原本的姿勢背對她，這樣縱然自己轉身也不過見到光裸的美背……

    不期然回頭的那瞬間，嚴祈見到纖細的手臂於胸前交叉相疊，看似遮去大半，仍能可見微微被擠壓的胸乳。

    「我能……穿妳的？」

    楚晏然滿身不自在，嗓音微顫，神色強裝鎮定。在楚晏然眼裡，嚴祈眉也不皺，平聲道：

    「不合。我再請人來。」

    楚家奢華，但非樣樣都有，之後是得請人到家裡量測，替楚晏然訂製幾件合身胸罩。

    語畢，嚴祈轉身踏出房門，帶上門扉，離去前多確認了一次。

    嚴祈平常是不會這麼做的。

    杵在原地的楚晏然緩慢地吞嚥口沫，直直地盯著門板，心跳劇烈，深呼吸數次才平復心情。

    接踵而來的，是瞭然的失落。

    「總是……把我當小孩啊。」

    楚晏然是知道這件事的，可真見到嚴祈的不動於衷，再看進死水般的眼眸，依舊忍不住感到一絲惆悵。

    即使如此，也沒能見到嚴祈的其他面貌，好遺憾啊。

    嚴祈回到自己房間後，她走近書桌，拉開抽屜，裡面有枝冰棒棍。嚴祈拿起那支木棍，輕輕地靠上自己的唇。

    好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