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酒席开宴后，新人和伴娘伴郎在席上吃了一点东西。简安想到后面要打的大仗，用筷子忙加了些冷菜素菜往嘴里送。伴郎和伴娘坐在一起，她嘴里塞的鼓鼓囊囊，顾遇看得又是哑然失笑，想到她快半天没吃东西，又觉得心疼。

    简安自然接收到了顾遇的目光，脸一红，真想过去拍开他的脸，说一句“看什么看？”。考虑到有人，只敢瞪过去，警告他收回对她的关注。可那警告对顾遇毫无用处，他盛了碗火腿老鸭汤，趁没人注意，摆到转盘上，转到简安面前。简安看着那碗汤，咬着嘴唇，也不知自己该不该接。

    最终还是怕别人发现，她飞快地拿下了那碗汤。宴会厅关了灯，司仪正在主持，新郎新娘正在读着誓词，荧幕上放着两个人从小到大的照片，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舞台上。只有苏珊偶然的一回头，撞见了这一幕。

    简安拿下了汤，头埋得低低的，生怕别人发现她的异样。顾遇也不去看新郎新娘，只笑着看着她喝汤。

    苏珊看到他俩的小动作，无声摇了摇头。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jian夫yin妇眉来眼去，真不要脸，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一轮用餐下来，新娘去换了敬酒的礼服。几位伴郎伴娘神色一凛，来了来了，这不就来了么？

    接下来，是新人敬酒的环节，伴郎和伴娘最重要的责任便在于此。婚宴上，亲朋众多，敬酒是必备环节。敬酒的时候，为了热闹，多有人出刁钻的主意，灌新人酒。光新郎新娘两个人自然应付不过来，这时候就需要伴郎伴娘帮忙顶上周旋。简安原本也做好了心理准备，等着帮符静接几杯酒。可她根本没什么机会。

    其中伴娘团里，属苏珊在人情世故上最为老道，另外两个邵琴和文素素和简安差不多，甚至可不知如何招架一帮子人。所以新娘这边，主要是苏珊在帮忙撑场子。简安作为苏珊的闺蜜，少不得要硬着头皮上去帮苏珊一起为新娘挡酒。

    但是，顾遇在。

    伴郎团里，他最出挑，少不得引人注目。加上能说会道，所以和苏珊合作，两个人左右开弓，帮新郎新娘挡了不少酒。

    明面上看起来是如此。

    有人发现伴娘里还有些不如苏珊顾遇老道的，比如简安，比如顾时，这就成了他们盯上的对象。但一旦有人盯上他们，顾遇总会恰到好处地插进来，从对方手中接过酒杯，痛快地一饮而尽。他工作上也需应酬，加上有时候顾爸拉他作陪，和朋友一起聚餐，所以顾遇堪称海量。这一杯一杯的酒接下来，竟依旧如正常人一般。

    但简安看在眼里，知道他有意帮自己挡酒，疼在心里。她眉目颦蹙，焦急地看着他，恨不得抢下他手中的酒杯，叫他不要再喝。看到最后，眼眶中水光盈盈，想到才人前，才极力止住了。

    她咬着嘴唇，她到底哪里好，要他这般相待呢？

    顾时自然也注意到了他哥的用意，也看到了简安强颜欢笑，眼中是藏不住的担忧。

    他忽然觉着，这大概就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好不容易，终于敬了一圈酒下来。伴娘伴郎们累得人仰马翻。八个人坐在专属的席位上，好几个人瘫倒在椅背上。苏珊比较能克制，依旧端庄坐在位置上，只是脸色泛白，显然也不好受。也不知顾遇是故意，还是正好，他坐在简安旁边。眉宇间疲色尽显，唤过服务员，请他帮忙倒了杯热茶。

    简安憋不住，压低声音:“也不用喝那么多。”

    顾遇随性地靠着椅背，单手挂在那上面，促狭地笑着:“担心我？”

    许是因为喝了酒，顾遇的脸颊泛着桃红，双眼亮晶晶地看着简安。简安被他看得脸颊发烫，目光闪躲，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简安。”符静换了一身简单的白色小礼服裙，在不远处喊着。

    简安想起符静的请求，如听到解救她的天籁。慌张地起身，说了一声:“符静找我”，便匆匆离开席位。走远了，还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牢牢锁在自己身上。和符静说话时，浑身止不住的发烫。

    “准备好了么？”符静静静笑着。

    想到符静那个请求，简安没少花时间偷偷抽空背歌词。她实在不懂符静搞什么名堂，不过没法拒绝。她回忆着自己背下来的歌词，用力点了点头。

    “跟我来。”

    符静牵起她的手，登上了舞台。璀璨的灯光打在她们两个身上。简安不是那种天生适合站在舞台上的人，一站在舞台上，心头先是慌乱地想逃。可手被符静牵着，想甩都甩不掉。

    符静接过司仪手中的麦克风，示意他拿来另外一只交给简安。符静拿起手中的麦克风，拍了拍，清了清嗓子:“咳咳咳。”

    敬酒结束后，宴会厅陆续已经有宾客开始退场。不过，在场的人依然很多。简安不习惯成为别人的关注对象，手握着麦克风，微微发颤。想到顾遇还在盯着自己看，想逃离的念头又鼓动起她的心。

    “大家好，我是今晚的新娘。”符静牵着简安的手，大大方方介绍着自己和简安，“这位呢，是我一个好朋友。多年前呢，我欠了她一首歌，今天，我要在这里还给她。”

    多年前的那首《如燕》啊，是一个女孩唱给自己当时喜欢的男生听的。那个男孩即将出国，这个女孩鼓足勇气，想用一首歌表达自己的爱慕。在她被别人议论纷纷之际，有一个女孩来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和她一起合唱，甚至甘愿自己跑调来衬托她，让自己成为别人嘲笑的对象。也是在那个晚上，她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那个男孩，默默地哭泣。那个女孩则抱着她，在热闹的现场，安静地见证她逝去的单恋。

    简安确实没想到符静能记到现在，或者说，她自己不觉得这值得符静一直放在心上。当年，她也有自己的私心。也许是因为自己那点不可说，不能说的思念，也许是因为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总之，简安认为，自己实在不值得符静待她这样好。

    她看着带她站在舞台的符静，内心复杂，百感交集。

    “我先说好哦，”符静对着底下人笑道，“我们两个都唱得不好，　所以现在想要提前离场还来得及，但留下来的人，不许逃跑！也不许说不好听。因为，今天是我的婚礼，我做主哟～”

    符静的一席话，引得底下人都笑了起来。新郎站了起来，两手充当扩音器，大喊:“老婆加油——！”

    有新郎的兄弟也纷纷开始助威加油，闹得符静赧然一笑。

    随着符静挥了个手势，悠扬的音乐声飘荡在宴会厅上空。

    简安越发地紧张，她无处可逃，只能攥紧了符静的手。

    符静感受到她的紧张，回以安抚的笑容。率先拿起麦克风，唱了起来——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

    顺着少年漂流的痕迹

    她唱了一段，转头示意简安接上。简安拿起话筒，因为太紧张，才唱了一句“而长野的天，依旧那么暖　风吹起了从前”，开头就跑了调。大家听着，纷纷笑了起来。其实大家没什么恶意，今天的场合，不过图个热闹。简安也明白，听到那阵那笑声后，反而，心里头的紧张，似乎渐渐地被按了下去。

    符静揽过她的肩膀，两个过去的少女，现在的女人头碰着头，相互依偎。符静接着下面的歌词，唱起来:

    从前初识这世间

    万般流连

    看着天边似在眼前

    也甘愿赴汤蹈火去走它一遍

    唱到赴汤蹈火，她似是想到了什么。那四个字由她唱出来，听起来让人格外有感触。那个女孩也许是真做过，或者现在还在做着，甘愿自己去赴汤蹈火的事。

    当简安顺着唱下去，唱到那句“措不及防闯入你的笑颜”，听起来像是歌曲迎来了高潮段落。底下的观众浑然不觉，苏珊很有预见性地捂起了耳朵——

    我曾难自拔世界之大　也沉溺于其中梦话

    两道高昂的女声在宴会厅响起，苏珊记忆中那个噩梦般的夜晚重现于世。她咬牙切齿，就知道这两个女人不会让别人好过，高潮段落非要扯起嗓子，也不管是不是自己跑调。

    她捂着自己半边耳朵，溜到顾遇旁边，坐在简安的位置上，细眉一挑:“怎么回事儿？管不管啊？”

    顾遇含笑摇头:“管什么？很好听啊。”

    苏珊气得捂着腮帮子，酸，太他妈酸了。

    那边厢，顾时听见了简安的歌声，也不可置信地捂起耳朵，求助似地把目光投向顾遇。

    哥，救命啊……

    顾遇只盯着舞台的身影，根本没看到顾时的身影。

    那样子看得苏珊直酸，这俩人还没在一块呢，这酸的根本没法看。

    “你也太抠了。”苏珊捂着半边耳朵，踹了顾遇一脚，“不就要你给个红包，你居然就给个情报费。你要个宾客位，还用得着喝那么多酒。”

    顾遇瞥了一眼苏珊:“难不成你要我看着她被灌酒？”

    咝——苏珊被酸的倒抽口气——这个狗男人真是。

    “得得得，顾遇，你够可以的。”

    “还有个事儿，想不想听？”

    苏珊要说得，自然也不会是什么闲事。顾遇薄唇轻吐:“说。”

    “有一回呢，我和她喝酒，问她这么多年，对你心动没有，你猜她怎么说？”

    顾遇不说话，静静等着她说。

    那边，舞台上的两个人已经唱到“不得真假　不做挣扎　不惧笑话”，这两个女人似乎是为了证明这句话，一个比一个唱得嘶声竭力，无所畏惧。

    苏珊听得头疼，嘟哝着，这俩可真是姐妹情深。她对顾遇说:“她说啊，她说的是——她喜欢不起。”

    “你看，她的答案不是喜欢，也不是不喜欢，是喜欢不起。”

    “也不知道这女人在想什么，想了多久，才会有这句话。”

    “顾遇，你虽然这么抠，但你运气很好。老娘欠了简安一个人情，这个人情我得还。这个情报免费送你了，怎么样，我够义气吧？”

    顾遇没接话，目光沉沉，依旧投向了舞台上的简安。

    舞台上，两个人唱完了一个高潮后，是纯音乐演奏的段落。她们彼此抱着，看起来，她们似乎是感情很要好的闺蜜朋友。

    “其实这次本来伴郎里面没有顾遇。他弟弟是我老公的学弟，关系不错，先找了弟弟做伴郎。后来顾遇过来，据我老公说，是他担心弟弟太嫩，招架不住，所以求弟弟，让他和我老公说情，临时占了一个伴郎位置呢。”

    符静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简安贴着她的手臂，暂时看不到顾遇。双眼难以置信地瞪大，睁圆。抱着符静的身子微微发抖。

    “他虽然说是为了弟弟，可我总觉得，醉翁之意不在酒。”

    符静说完这句话，音乐奏完，又要开始唱歌。

    短短的路走走停停　也有了几分的距离

    轮到简安唱的时候，她还没平复情绪，声音带着哽咽。

    再次见到你　微凉晨光里　笑得很甜蜜

    她目光再次触及顾遇所在之处，真想跑过去，对他说，她不值得他对她这样好。

    苏珊那番话以后，顾遇一直沉默着。良久，他才开口道:“谢了。”

    “客气。”苏珊满意地起身，“你俩吧，要我说，一个渣男，一个渣女，我看挺配，早点在一起，别祸害人间了。”

    顾遇轻轻笑了起来:“嗯，渣男渣女狼狈为jian，合该凑成一对。”

    那边，舞台的两个人也唱到了最后的高潮。

    我仍感叹于世界之大

    也沉醉于儿时情话

    不剩真假　不做挣扎　无谓笑话

    我终将青春还给了她

    连同指尖弹出的盛夏

    心之所动　就随风去了

    最后一句歌词，符静交给了简安唱。

    以爱之名　你还愿意吗

    趁着她唱最后一句，符静轻快来到司仪那边，请他拿出自己的捧花。她提着裙摆跑到简安身边，扬了扬手中的捧花，“要吗？”

    那是来自新娘的祝福。

    简安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们……一起扔出去吧？”

    符静笑着点头，两个女人一起握着那捧花，“一——”

    “二——”她们一起喊着。

    “三——！”

    简安使了力，和符静合力抛出了捧花。洁白的捧花被抛得高高的，承载着两个女人的祝福，在空中画出一道弧度。有爱热闹的女孩子争抢着，最后，捧花被一个女孩接住，她非常惊喜，旁人都向她道贺。

    简安温柔地看着那个女生，符静伸出手，贴上简安的腰。

    “世界很大，人很多，我们也只有一个人。”她说着，在简安腰间使了力，“不要怕，就算是一个人，也要向前奔跑呀。”

    简安被轻轻一推，惊讶地回首望去。

    “要对得起我们自己流得眼泪哦。”

    模糊间，符静的身影和从前那个那个低低垂泪的女生重合在一起。那是曾经为了自己暗恋的男生垂泪的女孩，如今已经长成了婉约静雅的莲，在简安犹豫不决时，伸手推了她一把。

    曾经的少女们，一个个，都长大了。

    “去吧，勇敢一点，只要一点点就够了。”

    简安红着眼眶，用力地点点头，提起自己的裙摆，跑下舞台。

    她要去找一个人。

    一个很早就应该将她的心事说出来，她却迟迟不敢面对的人。

    这时候，宴席已近尾声，宾客纷纷退场。伴郎伴娘席位上还有人，简安一看，顾遇不在那里。她焦急地四处张望，想找到顾遇的影子。

    “找顾遇呐？”苏珊笑如桃花开。

    简安脸一红，还是鼓起勇气，点头承认。

    “好像去洗手间了吧？”苏珊回忆着，“今天喝得他够受的。”

    苏珊那番话叫简安不好受，她穿着高跟鞋，衣裙蹁跹，正要跑去宴会厅的洗手间。

    “简安。”

    她听到了他的声音，四处张望。

    “我在这里。”

    她终于找到了他。他靠在一个角落的窗户边，打开了窗户，似在吹风透气。厚重的绒布窗帘哗啦啦地，被风吹着。

    顾遇唇畔含笑，眉目含情，向她伸出手。

    她听到他说:“简安，过来。”

    她想起了她的第一次，在他一个人的家，在他的卧室，他也是这么喊她过去。

    简安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冲向了他的怀抱。

    “呀——”她低低地惊呼。

    她的手刚放上他的手掌，顾遇一用力，把她拉向自己。简安还没反应过来，顾遇带着两人，卷进了天鹅绒的窗帘后面。两个人就这样，躲在了窗帘后面。

    他的臂弯很有力，抱起她，把她放在窗台上。两人四目相对，顾遇漆黑的眼睛，被酒意浇醉，却又好像是清醒的，在看到简安的时候，双眼发亮。

    他目光灼灼，牢牢将简安锁在怀里，不许她再逃跑半步。

    顾遇笑了起来，笑得欢欣愉悦，好像连日来的烦恼一扫而光。

    “终于，捉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