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宫下 六十四 执着
秦宫下 六十四 执着
感受到远处传来无数气息,是秦军!荆轲脸色一沉,“那姑娘真没骗我们,咱们得快走!安全之后再做打算。” 高渐离正回头看向牢狱的方向,他眼中的情绪极为复杂,听见荆轲的话才回过神,“好,我们走。” “行啦,别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我有预感,你一定会和她再见面的。”荆轲笑着拍了拍高渐离的肩膀,“不过眼下咱们得先逃出去。” “大哥,别说了。”高渐离耳根微红,脸上有一丝窘意,即使他只醉心音律,生性淡然又安静,到底还是个未曾经历过男女感情的年轻人,脸皮比不得荆轲这种老江湖。 跟荆轲回到墨家客栈,高渐离却怎么也没有睡意,生生在床上躺了一夜,几乎到了天亮才阖眼,他一直在想—— 她到底是什么人?那个武功高强的女人来自阴阳家,她说多谢他们与那女人动手,看样子她不是阴阳家的人,那她出自何门何派? 可她看起来并不像江湖女子,而且开口便承诺放走旷修,在秦国的地位肯定不低,难道她是哪家贵族之女?这个身份好像与她相衬些,那又有了新的问题,一介高门贵女为何深夜出现在牢里? 高渐离满脑子都是疑问,而所有一切都只跟一个人有关,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空气中拨动着,为了赶路,他把琴留在了朋友那里,此刻或许只有抚琴才能让他的心静下来。 可是,真的能让自己平静下来吗?高渐离不敢确定,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忧郁,也许只有见到那位像雪一样的少女,他才能得到答案,就像《阳春》必须和《白雪》在一起才能互相圆满。 “扣扣!”高渐离打开房门,看到荆轲脸上的笑意,内心无意识地生出一丝期待。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旷修已经从牢里出来了,罪名都被抹去了,现在正在家中休息。”荆轲没有忽视高渐离眼下淡淡的青黑,若不是这消息十分重要,他也不愿意打扰他休息。 “那真是太好了。”高渐离勾起薄唇,脸上出现了少见的笑意,但下一秒心里又浮现出一丝失落,她救了旷修,正如承诺那样,他却没机会对她说句话,“可惜不能当面道谢。” “是啊,我们不过是无意中帮了那位姑娘,她便给了最大的回报,重信守义,真是位值得结交的朋友。”荆轲一把揽过高渐离,半推着他下楼,“可惜交朋友是要靠缘分的,咱们还是先去探望旷修吧。” 一座干净简洁的小院坐落在郊外,周围几户人家隔得也很远,高渐离一看便知道这是为了练琴时不打扰邻里。 琴声优美却断断续续,显得杂乱而不成曲子,旷修脸上时而激动,时而忧愁,敲门声一连响了许久,他才慌忙反应过来。 等了许久,门终于开了,若不是里面一直有琴声传出来,简直要让荆轲怀疑旷修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旷修见来人是高渐离,神色很是兴奋,并不是单纯的欣喜,他拉着高渐离就往屋子里走,“快快快,高先生,你听听这个地方该怎么弹,我始终不得那位姑娘的神韵!” 什么神韵?哪位姑娘?高渐离有些茫然,但他没有打断旷修,而是静静地跟着他进去。 “这仿佛也是《高山流水》,但与你给我的琴谱完全不同。”高渐离肯定道,他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听得更加仔细。 各处都有或大或小的变化,明明描绘的对象相同,听起来却更加流畅自然,韵味万千,越是细细辨别,越觉得精妙无比。 “说来惭愧,我原以为这天下只有高先生能懂我的《高山流水》,却不想人外有人,竟还有大才。你们走后不久,那位说要放我出去的姑娘去而复返,她借我的琴,弹了这曲,实在如听仙乐,让人心灵通明!”旷修连声感叹,他到现在都忘不了昨夜的琴声,只盼能再听一回。 高渐离闻言微怔,喉咙无端有些干涩,他下意识抿住薄唇,素日冷静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波澜,“是她……弹的曲子,她……很会弹琴么。” 旷修误以为高渐离在质疑他的判断,有些不满,声音也提了起来,“那位姑娘的琴艺恐怕更胜你我!咱们切不可自满。” “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高渐离心中骤然慌乱了一瞬,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便脱口而出,“我也想听她弹琴!” 是弹琴,还是谈情?年轻人哟,动了心都不知道,荆轲在一旁把高渐离变幻的神色尽收眼底,又怎会忽略青年那骤然浮现出粉色的脸颊,他可是过来人。 只是,荆轲眼里半是笑意,半是担忧,小高身上有许多优点,看上去沉默寡言,性格忧郁安静,实则为人直爽,重情重义,而唯一的缺点,便是有时候太过固执,甚至可以说偏执。 那位姑娘的身份一看就不简单,荆轲也不知道高渐离遇上她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人年轻的时候,不能遇见太过惊艳的人,否则往后所有都不过尔尔,就像他遇见了丽姬,除了她,再没有人能打动他。 他在说些什么!高渐离生出一丝窘迫,猛地握紧水寒剑,他谨慎又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下旷修和荆轲,见两人神色如旧,才故作镇定道,“我会想办法找到那位姑娘。” “如此甚好,甚好,希望咱们有以琴会友那一天!”旷修摸了摸胡子,很是高兴。 荆轲轻叹一声,“事情已经结束,我们也到了该分别的时候。” 高渐离看向荆轲,神情复杂,“大哥,我…… “你跟我来。”荆轲示意高渐离跟上他。 两人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荆轲率先开了口,“小高,我们结伴行走江湖的事就此作罢吧,原本想带你去拜访我那位琴艺很好的妹子,应该也不必了。” “以你的性格,这些话想必极难开口,大哥便替你说了,你是一个忍得住寂寞,且耐心的人,定居在一处应该更适合你。” 高渐离眼眶微热,欲言又止,他崇拜荆轲,原本想的是来完这一趟,便跟着荆轲笑傲江湖,行侠仗义,但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让他离开咸阳,他决计做不到,正苦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荆轲便说了这些。 “你永远是我最敬佩的大哥。”高渐离给了荆轲一个重重的拥抱。 荆轲语带戏谑,冲着高渐离的耳朵小声道,“那大哥就祝你得到想要的幸福。” 高渐离顿时浑身僵住了,他的脸颊一下子烧了起来,猛地退后一步,“我,我没有……” “这么害羞怎么追女孩子!要不要我走之前再教你几招?”荆轲哈哈大笑,难得见到一向冷如冰山的高渐离这般模样。 高渐离也被荆轲感染,眼中浮现出笑意,他勾起薄唇,摇摇头,“不用。” 他没想那么多,只想着,每天能够远远看着她,如果能陪在她身边更好,总之不管她什么时候回头,都会发现他一直在,这样他就心满意足了。 而第一件事,是找到她,只是高渐离没想到,机会竟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巧。============================================ “东皇大人,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月神低头垂目,紧紧抿着嘴,为什么偏偏焱妃也在这里! “解释什么?不就是因为打不过人家么。”焱妃轻蔑一笑,“一个照面就把你吓退了,传出去真丢阴阳家的脸。” 月神面上无动于衷,隐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却攥得死死,她沉声道,“请东皇大人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黑袍男人高高站在殿上,犹如波澜不惊的古井,谁也无法窥测他的内心和想法。 男人静静地注视着房顶闪烁的星图,而面前这两个人的暗潮汹涌,没有分毫落进他眼中。 他在等一颗象征着变数的星星,等了足足十五年,在它消失多年以后,终于又一次出现了。 东皇太一将目光放到月神身上,低沉的声音听起来深不可测,“苍龙七宿是一种力量,而不是一种秘密,它已不在韩非身上。” 此刻,月神已经完全意识到忘机在嬴政身边的目的,跟他们阴阳家其实是完全一致的,那便是借助秦国一统天下之势,一举集齐苍龙七宿。 但与此同时,她内心生出一种荒谬感,这是他们阴阳家经过漫长的等待才找到的机会,竟然会被一个人抢了先机。 “那便跟天宗那丫头说得能对上,东皇大人,我有一计,嬴政将韩非打入监狱,那丫头却与韩非关系甚密,不惜夜闯监狱保护他。”月神提议道,“我们可以将此事透露给嬴政,再加上,朝中有李斯一心打压韩非,只需稍加推波助澜,她越维护韩非,就越会与嬴政离心,我们便可趁机将她取而代之。” 焱妃没有接话,比起这种玩弄人心的计谋,她更喜欢简单粗暴的方式,换作是她,只会选择直接杀了对方,这就是为什么她不喜欢月神,跟她合不来的缘故。 “如果你们其中之一告诉我,对方背叛了阴阳家,你们认为,我是否会相信。”东皇太一淡淡道,这样解释足矣。 大殿中陷入了沉默,东皇太一从不说无用之言,月神和焱妃不约而同地郑重表示了自己对阴阳家的忠心。 “东君,燕国的苍龙七宿交给你,这将是一场漫长的旅途,没有时限。” “月神,人皆有偏私之心,为君者尤甚,阴阳家会取代她,但不是现在。” “下去吧。” 随着话音在空气中消散,冰冷的始祖殿重回往常的孤寂,只有男人自己知道内心的波澜,即便,只是一点涟漪,也不复心如止水的境界。 苍龙七宿,非王室成员不得开启,他需要查清楚一件事,又或者,未知,本身就是一个答案。 任何事物只要存在,就一定会有或正或反的证据,他很难描述此时的感觉,这是一种复杂的预感,已经不知多少年没在他脑子里出现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