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鹈

    回到家中，燕筱直奔衣柜，每一件衣服的针脚摸起来都相似，同刚刚那件裙子一样。

    原本燕筱以为自己的衣服都是在街上那家成衣店购入，据今日所见，皆是由燕婶一针一线缝制。

    这份爱有点沉重，燕筱甚至有着偷取别人人生的罪恶感。

    …………

    依旧是饭后夜谈，燕筱决定说明情况。

    “燕婶婶，我其实不是燕筱。”多余的话燕筱说不出，平日里的这些经历让燕筱受之有愧，也能感觉到燕婶对燕筱的爱。

    “哟，怎么又开始说胡话了？”燕婶似乎并不惊讶，反而打趣道：“有段时间没这么说我还想怎么回事呢。”

    “……”燕筱沉默了，这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又开始怀疑自己夺舍燕筱这具身体了？”燕婶叹气，燕婶觉得这段时间白担心了，“从你到我手上以后你就一直这么说，要夺舍也是在这之前，那我管不着。”

    “啊……”燕筱反而被燕婶的话震惊到，心中的忐忑被好奇冲散，原本低垂的头此时抬起，双眼困惑地看向燕婶。

    “是不是又记不得我的名字了？”燕婶拎起桌上的小茶壶，给彼此添了水。然后握住燕筱的手：“记好了，我名燕凌，你随我姓燕，单字筱，我知道你不是燕筱，可你又是燕筱。”

    燕筱夺门而入，扭头钻进房间的被窝，这句话好难理解！

    燕婶瞧着燕筱这鸵鸟心态忽而一笑：“还说你不是燕筱？”随手帮忙带上房间的门，自己也回房间去了。

    燕筱闷在被子里，心想：燕筱这个身份是怎么回事啊，她先前怎么也老说自己被夺舍啊，完全搞不明白啊。而且按照燕婶的意思，好像自己是什么货物一样诶，什么叫到她手上，婶婶真是的，说的这么轻飘飘。哎呀！早知道就再问清楚点了。

    夜半三更，燕筱依旧没有睡着，于是决心夜袭燕婶房间。

    轻轻地把耳朵贴在燕婶房间门上，凝神静听，里面突然传出燕婶的声音：“进来吧，每次都要来这么一出。”

    被房间内的人发现，燕筱只好进去。

    燕婶斜靠在床边，就着不伤眼亮度的灯还在做着裙子。

    “随便坐吧，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燕婶注意力依旧集中在裙子上，甚至还缝上花边。“应该是你三岁的时候被人交给我抚养，见到我的那天，你小小一只口齿没有特别清楚，一字一顿严肃认真的跟我讲，你不是你，你夺舍这个身体了。”

    “然后后脑勺就被你母亲拍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什么好笑的场景，燕婶眯起眼睛看向燕筱，好像能透过燕筱看见当时的那个孩子。

    “托你母亲的福，倒是短时间内没在说过这话。你母亲走后没多久你又开始了，问我是谁，问你是谁，说你不是燕筱，但你确实也叫燕筱。”

    “你没有随父母姓，随我姓，筱字也是我给你取的。我就问你，那你是怎么到这个身体里来的？你回我说：你不知道怎么进来的，但是出不去了，可能是夺舍。”

    “我说，平时我也不叫你燕筱，你怎么会说自己不是燕筱的。你说你不知道，但是确实这事就这么发生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学着你母亲当时的动作，拍了一下你的后脑勺，然后你就不说这样的话了。”

    “但是每过一阵，你都会这样说，从三岁到现在的十一岁，每半年你都会来这么一次。”

    “先是不好意思的跟我说你不是燕筱，然后又说你可能夺舍了，说你记不得我的名字，在我说你是燕筱后，你就又会说你不是燕筱，但你确实叫燕筱。”

    “每回都这样，有时候我会直接打断你的话，然后你就受惊似的自己躲起来。有时候不打断，还会絮叨絮叨的跟我解释。”燕婶回忆起前几次的样子又说，“才多大个小孩，絮叨地像个老婆子，担心婶婶被你骗了吗，就你这个连储物囊都打不开的模样，你能有什么威胁？”

    “啊，所以不是家里没有米，而是婶婶要试探我吗？”燕筱恍然大悟。

    “那倒不是，家里确实没米了。”

    “这次你没有很絮叨嘛，奖励不拍你了。”燕婶摆摆手说道：“听完了就赶紧回去，别耽误我功夫，忘了记忆就自己克服一下，五行县屁大点地方。”

    虽然谜底没有解开，但燕筱心里轻松太多了，这下不就可以放飞自我了？难怪邻居们说话时都不时透露许多消息，毕竟生活这么多年，婶婶肯定打过招呼了。

    其实燕婶并没有打过招呼，小孩子闹出什么都不奇怪，而且商业街上的都是做生意做惯了的，见到来人都会有的没的多说几句。

    燕筱放下心里沉重的枷锁后，终于能够心安理得的享受燕婶的好，有一种你养我小我养你老的势头。

    …………

    所以燕筱今日要去成衣店看看衣服式样，指不定还能让燕婶往裙子上添几朵时兴的绣花。

    先前提起的五行县商业街上的成衣店，店主跟燕婶也是颇有渊源。

    刚一进门就出现了跟昨天去婶婶店里一样的情景，那位店主坐在缝纫机前赶制衣服，听见动静后抬头看燕筱一眼然后有些阴阳怪气地说：“稀客啊，瞧瞧吧，店里做了新花样，不过你看了也不能买就是了。”

    燕筱又想扭头就出去，但是来都来了，于是战战兢兢地走着，在衣服间瞎看，店主也没有要推销的意思，看完一圈下来，燕筱什么也没看进去。

    实在是店里太安静，只有缝纫机发出“哆哆”的声音，稍微碰一下衣服上面的衣架都会发出“噶啦”的声音，在这个空间内回荡。

    所以在燕筱漫无目的转完一圈后就准备回去，正好昨天说要看的绯灵没有去。

    刚走到门口，那阴阳的声音又传过来：“这就走了？我这花样入不了眼？”

    燕筱实在太尴尬了，这是在这街上第一次遇到这么不假言令色的店主，于是加快脚步赶紧离去，如芒在背不敢回头。

    到店里跟燕婶说起成衣店的遭遇，燕婶讲述了关于两个青梅之间的故事。

    成衣店店主名为姜鹈与燕凌从小一起长大，二人形影不离，一同入五行门，修行多年后离开五行门自行生活。

    燕凌动手能力极佳，姜鹈也不差，二人都热衷于给喜欢的人做衣服，所以在五行门修行之时，二人身上都是彼此做的衣服鞋袜乃至小衣。

    俩人关系一直很密切，直到自行生活时二人起了分歧。原本已经定下在五行县商业街开间小店，但对主业却各有各的看法，姜鹈想用锻炼多年做衣服的经验开间成衣店，而燕凌不愿意替外人做衣。姜鹈就退一步想自己做衣，让燕凌采购布料。

    燕凌不愿意，燕凌的退一步就是自己另开一间店。与密友互做小衣乃是情趣，断是不可能为他人做衣，自己的手艺也不希望荒废，既然如此那就各开各店。

    姜鹈见此认为这是划分界限之举，于是怨气横生，从此与燕凌一刀两断。

    其实说起来两人都没有错，也都退了一步，只是这一步不为人所能接受。

    所以燕凌此后自己做衣自己穿，姜鹈也笃定自己不卖衣给燕凌。

    “好可惜。”燕筱评价道。

    “是有点吧，说不遗憾那是假的，但多年相处下来，有些事情彼此都知道，可能我道歉了关系就能复合，但和好后呢，她会一直游说我，让我们一起，但我不可能放弃我的店，而且已经这么多年了，也就这样了。”

    燕筱有话要说，但是燕婶可能听不进去，这么多年下来了，再也不是当时亲密无间的二人了，可能回归当时也没有当日情。

    “所以你要和叶丫头好好的，有些话要趁早讲，也不要强求人家，非要陪你做些什么事。”燕婶说教起来。

    真是别扭的大人呢。

    燕筱心想：燕婶嘴上说自己欠姜鹈一个道歉，心里还是觉得姜鹈也欠自己一个道歉，可能这就是，“你说你爱我，你却不懂我”吧？

    听完故事，燕筱决定不管这些大人的事，还是去看看绯灵。

    …………

    绯灵今天被连着窝捧出来放风，优雅的瘫在小窝中晒太阳，燕筱觉得绯灵身上的颜色似乎比先前看到的更深，先前是浅粉，现在有些桃红，鳞片添了一抹红色调。阳光有点炽热时它就爬进窝中的阴凉地方，燕筱也躲着阳光，往一旁的树荫下去坐着。

    树后面突然有个庞然大物迈着步子过来，燕筱顺着两条细长的腿往上看去，身披白羽，尾部翎羽自然下垂，由于腿实在太长，翎羽尖端离地二尺。翅膀以上是无羽毛覆盖的脖颈，头部还有黑顶以及描红眼圈。它走去阳光下曲膝下蹲，撅起尾部，小幅度高频抖动张开翎羽，竟是冲着坐在树下的燕筱开屏了。

    开屏后，低下头有着臣服的感觉。见燕筱没有反应便收起翎羽，迈步走向后门，然后重复开屏的动作。

    这时燕筱看见燕婶从里面出来，这开屏的大鸟一路举着展开的翎羽一路小跑跟着燕婶进了仓库。燕筱好奇的跟进去，发现燕婶在给它定点投食，那鸟也收起翎羽安静吃饭。

    “吓着没？”燕婶转头问道。

    “有点。”燕筱想起这玩意突然从树后过来然后“唰”一下就开屏了，还秃头真的吓人。

    “它就这性子，坏的很，需要投食了就过来开屏，先前我在这的房间里没关好门，它突然跑进来开屏，给我吓一跳，炉子都炸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鸟也不可貌相。别看它秃头，吓起人来真有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