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事

    “她是谁呀？她找你干什么呀？你们认识吗？”苏柠一下子躺在沈良笙的身上。天真地嘟囔着，抬起头看着沈良笙，眨着大大的眼睛。“你有什么是她要的？”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联系之前的种种，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猛地站起：“良笙，你答应了她什么？你有什么是她要的？你答应了她什么啊你别骗我！”声音抖的不像样子。她看向桌上有些凌乱的纸张和文件，她的心疼得承受不住，用力的把那些文件全扫到地上。

    沈良笙仍然是那样安静的，平和的表情，她一声不吭地被苏柠肆意发泄，不还手不阻止。他抬手轻柔的抚去女友深深皱起的眉头，抹去苏柠流下的眼泪，他温柔的眼睛满是不忍，他轻声道：“没有什么。阿柠，我希望在我走之前，能够帮助还有希望的人。”

    “我希望你理解我。”

    沈良笙一向是这样的稳如泰山，无论是什么事都能淡然而平静的接受，苏柠爱他这样的沉稳，这让她感觉安全又幸福。但是她此刻要崩溃，她恨他的理智，恨他平静的态度，恨他的狠心。

    她恨他要弃她而去，她恨自己的无能。她恨命运不公，沈良笙从小不争不抢，性情温和，经常想着可以帮一点是一点。他是多好的一个人。却是这样的结局。

    她被“走之前”这几个轻盈却沉痛的字眼刺痛了，颤抖的几乎连不成一句话：“可是…你还没死啊…就已经……想到这了？”

    长久以来的压力和痛苦一下子爆发了，前几天的平静的表皮被撕破了，这不过是一个导火索而已。她不是任性，面对一切至今，她已经很懂事，真的很懂事了。

    苏柠号啕大哭：“你走了…我…怎么办？”她拍着沈良笙，甚至顾忌到他的身体都动作有些小心，动作因此显得有点滑稽，但是对沈良笙看来却是无比的哀凉。

    只是坚持不住。苏柠再也伪装不了坚强乐观，还有承受一切的恐惧和焦虑。她只有二十二岁，懵懂的普通女孩。还是太年轻，却要被迫承受如此哀痛的现实。

    她怎么能接受他的离去啊。

    沈良笙把她抱紧怀里，他的声音甚至还是正常的连贯的，平稳的带着他气质里的温和从容，仿佛无懈可击毫无破绽，仿佛无悲无喜。他慢慢地安慰苏柠。苏柠大哭一场哽咽地睡在他怀里，他轻轻吻了吻苏柠哭红的眼睛，看到水珠滚落，窗台外一轮月亮撒下凄清寒凉的月光，照在他惨白的脸上。他抬起脸，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这件事苏柠最后也并没有继续再说。她不任性，她无声无息地接受了沈良笙的决定。同时带着对于痛苦的逃避，再也没有过问这相关的一切。

    李英洁后来又来过几次，但是她没有让那些人跟着进来，都赶到门外去了，苏柠不喜欢这么多人进房间。

    她还带了不少东西。比上次还多。估计是谈地差不多了。东西什么都有，可以说是方方面面，面面俱到了。甚至还体贴地给苏柠也买了不少女孩子都喜欢的名牌包包，香水，衣服鞋子，样式，质量都是极好的。说是一点心意。

    苏柠冷淡地看着那些名牌，没有伸手。很明显的拒绝意味。

    她想着李英洁送的那些补品，这些东西可能也就能让他死前舒服一点。金钱，地位，名利，都有什么用呢？人类在疾病面前显得多么渺小。

    沈良笙还没有说话，她自己出去了。也没打招呼，淡漠地对李英洁视而不见。李英洁倒也理解，千恩万谢都弥补不了对这女孩的损失。

    日子还在前进，尽管苏柠情愿放弃一切让时间静止，无论多害怕，无论她怎样不接受事实，都阻止不了病魔对沈良笙更深的侵蚀。

    沈良笙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以前他还可以说话，把苏柠抱在怀里，摸苏柠的头，亲吻苏柠的眼睛，有时还可以在苏柠的搀扶下走一走，现在，他连床都下不了。

    苏柠越来越沉默了，经常心不在焉的走神，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但是一进病房，她还是一个向男友撒娇的幸福女孩的样子。她蹲坐在病房之外，一门之隔她是截然不同的神情。病房内她是灿烂耀眼年华正好的年轻女孩，病房外她失魂落魄披头散发，露出年纪轻轻却仿佛饱经风霜的沧桑。

    苏柠处在极度悲伤和甜蜜幸福的两面之间，她压力很大，却找不到宣泄悲伤的办法。她忍不住拿起少年时曾经一天三根的烟。但是她又放下了，因为沈良笙不喜欢烟味，更不希望自己的肺有毛病。

    她的身体很健康，一种被照顾的很好的健康。以前却不是这样，她抽烟喝酒纹身打耳钉，不良少女混日子，染的乱七八糟的头发不分昼夜地泡吧蹦迪，什么危险刺激的事情都干过，随意糟蹋自己，这都是沈良笙给她一点一点矫正过来，一点一点细心呵护出来的。苏柠的所有美丽之处，都是沈良笙的杰作。她的每一笔美好回忆，都与沈良笙有关。可以说没有沈良笙她可能早就死在四年前了，尸体都要烂掉。

    她不懂什么正常的生活，不懂得与之相反的另一种生活方式。沈良笙走向了污泥满身的她，不嫌脏地拉起阴沟里的她，给她狭窄压抑的世界带来光亮，带她走到阳光下让她能够放松安心的展平自己。他可以视而不见的，因为所有人都如此的冷漠，但他来了。他那么好。他那么好啊。

    沈良笙可以找到她，无论何时何地。可是她快要把她最爱的良笙弄丢了。

    她咬着自己的手指，颤抖的哭出来，又害怕被沈良笙发现，他就是能发现自己伤害自己的证据，总是能。她自己都发现不了的东西，他却能一眼就看出来。她不敢再咬了，抽出手埋头做一个环抱自己保护的姿势。但是眼泪克制不住地流，牙齿没有什么可以咬的，便冷冷地打着战。

    她多想躺在病床上的是她自己。

    沈良笙最终决定把自己的心脏给李英洁的儿子。和父母二老商量过后，没有提出异议。沈良笙的话让人安心，一如他这个人一般的可靠，带有信服力况且他笃定的态度。二老也没有多言什么，不忍心拒绝儿子最后的请求。关心了几句，抹着眼泪在苏柠的搀扶下离开。沈良笙看着二老佝偻地背影，闭上眼睛，他的身体越来越疲惫了。他没有时间了

    他要抓紧做完最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