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于心的疯狂

    单纯的想活下来而已

    63

    阳光炽热得可怕，完全没有减弱的迹象，一道黑影飞快地从斜后方蹿出，伸手想要攥住少女的手腕。

    “豪谦！”

    捂着腹部倒在地面的久间大喊一声。

    同样赶过来的诗扶起久间。豪谦从背后接近Amy，这是件蠢事，优秀的杀手永远防备着后背。现在对面三人，是Amy和宇佐木不占上风了。Amy只瞥了一眼犹豫不定的豪谦，便转身拽过宇佐木的手，二人飞速撤退。

    “那个女人怎么回事？”诗抚了一下自己的鬈发，面露疑虑。

    “肯定是久间说了什么，”豪谦翻了个白眼，“把人家惹得火大。”

    久间好不容易站起来，又被豪谦在肩上重重拍了一下，顿时呲牙咧嘴。

    作为谈论对象的Amy并未如他们所想的那样有太多心理波动，宇佐木气喘吁吁地要求带路的少女停下来，她大口喘气，接着抬起头，难以置信地质疑道：“你疯了吗？竟然对久间动手！无效状态下触碰敌方会遭到电击的！”

    Amy将双手插在裤袋里，看着宇佐木：“从分数改变到无效状态有时隙，况且，只是电流而已，如果和我在方片八里遭遇的强度相同，不至于昏迷。”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调没有发生一点变化，仿佛只是在阐述一件小事。宇佐木寒毛倒竖，不可思议地说：“那你也不能——”

    “豪谦也知道自己会被电击，但还是拼尽全力出手了，因为如果有同伴被关起来，输掉的可能性就大大提高。”Amy说着，将视线投向远方，“你还不明白吗？他们的觉悟更强，这样下去不行。”

    宇佐木并不能很好地理解Amy话中的深意，但游戏还在继续。

    短暂的汇合后，宇佐木向有栖和水鸡分享了梅花K队平分点数的情报。Amy站在远处，抬头盯着大屏幕上的数字看。

    Player：13500。梅花King：8500。时间仍余一个半小时。

    “如果我是你们，会怎么办？”

    Amy抽出一只手，把直射眼睛的阳光遮住。

    “龙田，阵地就拜托你了。”有栖说。

    “没问题，你们就加油找道具吧！”龙田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挥了挥拳，“我们赢定了！”

    “喂有栖，如果久间他们找到基地来怎么办？”Amy靠在集装箱一侧，问。

    有栖和龙田同时讶异地看着她。

    “有龙田守着呢，”水鸡晃到Amy旁边，“被守门员碰到可是会死的，久间他们没那么傻吧？”

    “这你就得问敌人了。”Amy神色平淡，“话说回来，龙田，你有杀人的觉悟吗？守护立柱的时候，可不能闭上眼睛哦。”

    “我才不会闭上眼睛的！”龙田生气地驳斥道。

    Amy若有所思。“那我们赶紧去找道具吧。”

    在龙田的注视下，同伴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集装箱后，只有阳光还在闪烁。

    十五分钟后，水鸡又找到一件价值1000分的道具。

    ——“分数发生变化。玩家队领先6000分。”

    “太好了！”靠坐在立柱下的龙田康大攥起拳。可没等他高兴多久，复刻出场场景一般，梅花K队的成员从几个方向朝阵地中心走来。

    “嗨吼。”久间挥了挥手。他的脸上仿佛挂着笑意，眼神却很冷淡。

    设乐。豪谦。牧。

    留在己方阵地的诗扬起头，眼里闪烁着晶莹的水光。

    龙田一阵忙乱。立柱被阳光照得发热，但梅花K队几乎全员登场，一阵又一阵的寒意漫上青年背脊，他必须紧紧贴着立柱才能支撑身体。

    “你们为什么来这里？”龙田颤抖着嗓音问。

    “当然是为了赢。”久间理所当然地回答。

    龙田将右手紧贴立柱。

    “我……我现在的分数是无限大，如果我碰到你们的话，就会死！”

    “可不是嘛。”豪谦一声冷笑。

    久间闭合双眼，抬起头感受阳光。

    “这是一场生死游戏。”他说。“你来选择谁会死。”

    “哈？意义不明！”龙田左右摇摆身体。“别过来，你们会死的！”

    在场的四个人全速向龙田——不，应该是他背后守着的立柱不顾一切地冲去，再找不出比这几个人更坚定的赴死者了。

    在战栗与困惑中，龙田闭上了眼睛，就像头顶到脚尖穿过一根冻硬了的铁丝，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声，向前方探出左手。

    Amy站在最高的一叠集装箱上，一动不动地俯视着阵地中心的一幕。

    龙田跟一般人一样，即使目睹再多的“死”，不亲手执行一次，也依旧认为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事。对她自己而言，杀人与死亡这一概念也是遇到苣屋骏太郎之后才集中地考虑的，此前因为缺乏对感情的理解，Amy对死亡也没有什么切实的体会。

    梅花K队里的每个人内心深处恐怕都藏着潜在的疯狂。Amy心中对“弥留之国”这一存在愈发困惑。为何红心J与梅花K同为国民，差距却这么多呢？这里究竟是如何筛选国民的，只要不择手段活下去即可吗？打败所有人头牌后，又有什么在终末之端等待着他们？

    Player：24500。梅花King：28500。剩余时间：1小时。

    “什么？”

    水鸡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场地的另一端，独自奔跑着的宇佐木也停下脚步，规律的呼吸随着分数的变动乱作一团。

    ——“一位参赛者分数低于零。”

    “居然是设计游戏的设乐吗。”Amy就像一个旁观者，双手插兜，冷眼看着场中的情形。“真是绝妙的讽刺。”

    “……你们最好赢。”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长发的男人看起来想要呕吐，但是，还是坚持着说完了自己的遗言，“如果我白死了，来世绝对会把你们打得屁滚尿流！”

    ——“那位参赛者游戏结束。”

    “再见，各位。”

    激光从天而降，穿透设乐的头颅。

    龙田狠狠打了个激灵。在他身侧，三名存活的梅花K成员紧紧盯着设乐死亡的一幕，没有一个人移开视线，也没有一个人有所动摇。

    Amy伸手碰了一下右耳的蓝宝石耳钉。

    “大事不妙了啊，骏太郎。”她喃喃自语。

    64

    “现在梅花K队有三名超过一万分的队员，太糟糕了。”有栖看着屏幕，脸色苍白。

    另外三人围绕立柱而站。没有人开口指责龙田，但青年已因为愧疚，深深将头埋在臂弯之间。敌方的分数是用牺牲一名队友的行动换来的，作为胜利天平的筹码，他们压上了相当恐怖的觉悟。

    反观玩家队伍，团结的气氛已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有栖和宇佐木之间本就出现了裂隙，龙田大受打击，Amy游离在外，水鸡也近乎泄气。

    “龙田已经尽力了。”水鸡叹了口气。

    “是我们小瞧了梅花K，”有栖说，“久间漫不经心的态度骗了我们，让我们忘记了他是King。”

    “我们在这个游戏堵上了性命。”宇佐木看了有栖一眼。

    “Amy说得对，这是比较觉悟的游戏。如果不改变策略，我们一定会输。”

    “现在，也只能像梅花K队一样全员去对方阵地了吧。”Amy接道。

    “只要他们守卫自己的基地就不可能，而且这样太冒险了。”有栖摇头。

    “冒险？”Amy惊叹，“你以为久间他们不知道这是冒险？他们明知道可能有人会死，还敢来我们这里。明白我的意思吗？如果龙田抓住的是久间，情况或许还能好上一点！”

    “对不起……”龙田刚一开口，又赶紧闭上了。

    “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水鸡急道。

    “好，那么有栖，你的策略是？”Amy在胸前交叉双手，脸上浮现出一丝冷嘲。

    “我们分头行动，避免对战，抓紧时间抢到道具，这是我们活命的唯一办法。”有栖坚定地说。

    另外三人全身心地投入到寻找道具的路途上，梅花K也毫不留情地与他们争夺着。留在原地的龙田康大更加用力地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到处都有集装箱被扯开、发出震耳的哐哐声。就在豪谦追逐宇佐木、并从她身上获得500分时，Amy也与久间在一个集装箱内再次狭路相逢。

    “领先这么多分数，就算我不出手，你们也快Game　Over了。”

    浑身赤裸的男人脸上亲切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殉教者的严肃表情。Amy想，这也许是目睹同伴死亡、又将目睹玩家五人之死的哀悼。

    Amy转动手腕，瞥了一眼跟在久间身后的诗。

    “无人看守基地吗？真是的，我们完全被瞧不起了。”

    “以你们现在的样子，我猜你们不会想到，也没胆子进攻我们的阵地。”久间回答。

    “啊，确实如此，我一开始也没指望有栖作决定。”少女动了动眉毛，说。

    “看来你并不承认有栖的Leader身份。”好像觉得有趣一样，久间发出并无恶意的笑声。

    “没人能替我作决定。”

    “你为了什么参加游戏？生存？真相？”久间问出了一个这样的问题。“有栖想得到弥留之国的答案，那你呢？”

    “问别人问题之前，应该先给出自己的答案才礼貌吧？”Amy说。

    “也对。我觉得啊，这些游戏无比残酷和可笑，我们以为自己的生命很珍贵，但它们太容易结束了。设乐生前是我的密友，也是乐队的成员之一，我们一起住在环境恶劣的公寓，live就是我们的一切，场地虽小，但欢乐无限。”

    “玩这些游戏的时候，我们可以看清每位玩家的本性，所有人都是赤裸裸的，就像live一样。”作为自己长篇大论的结语，久间说道，“我啊，我是想看看人们真正的人生态度。设乐直到死去都令人敬佩。”

    “是吗？真是个好故事。”经过一阵略长久的寂静，Amy顺着鼻尖垂眼看了看久间，认真地感受了一下心中的情绪之后，点点头，“我嘛，没有什么太大的抱负，就只是单纯的想活下来而已。”

    诗皱起眉头，少女的回答听起来好像是敷衍了事。

    “啊，我不是在逃避你的问题。我这人，对别人的好奇几乎没有，真是这样想的，待在弥留之国，回到现实，有同伴也好，没有也好，都一样。”

    有一瞬间，久间从Amy的眼神中看到了她与自己截然不同的过去。

    “就算如此，我也想看看你的人生态度。”久间真诚地说。

    “人生态度……么。”Amy抬眼，评估出几条躲过拦路两人的逃跑路线，“那种东西我没有。非要定一个目标的话，大概是，把一个该离开弥留之国的人送出去。”

    “抱歉啊，我不会手下留情。”诗从后方走来，与挡在门前的久间形成包抄之势。

    就在背后的诗朝少女扑来之时，Amy发力向前跑去，她佯作逃跑，实际在久间抓住她的一刻回身绞住他的肩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男人掼倒在地，后背砸在铁板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久间被摔得七荤八素，Amy轻笑一声，腰身旋扭，一脚踹向来不及刹车、上半身完全暴露在她眼前的诗的肩膀上。

    电流同时穿透了两个女生的身体。诗大叫着跌倒，Amy也向后摔去，她往出口的方向翻滚两圈，步态僵硬地跳起，表情冷静如故。久间似乎猜到了她要做什么，大吃一惊，却无法及时挣扎起身。Amy在翻出集装箱的过程中干净利落地关上门，从外面上锁。

    大屏幕上写着两队的分数，相差足有11500分。Amy倚在门上，双手撑着膝盖，即便对训练有素的身体来说，这样使用也太过分了。在分不清时间的太阳底下，天空中点缀着数片缓慢飘浮的白云。她听见远方的脚步声，于是驱动身体。

    “水鸡！”

    Amy怀着喜悦的心情看见高挑的雷鬼头少女，对方脸颊被太阳晒得通红。

    “Amy！”

    水鸡刚想移动，就被捂住嘴。Amy盯着从前方走来的牧，凑到她耳边小声而快速地说道：“梅花K的阵地现在没人，我需要你用最快的速度跑去那里，这边的人我来牵制。”

    水鸡睁大眼，张嘴想说些什么，然后又把话吞了下去，转身跑开了。

    “嘿！”

    穿着红衬衫的牧震惊地看着敌方一人忽然全速跑走，有些摸不着头脑：“我还想和那个小姑娘比一比呢。”

    Amy庆幸遇见的是已建立了信任、绝不会多嘴追问的水鸡：“我不会让你过去的。”

    “别看我一副颓废大叔的模样，其实相当会打架哦。”牧眯眼笑着前进几步，双臂架在身前。

    “是吗。”

    Amy咽了一口唾沫，牧的第一拳击中了她耳侧的空气，她迅速后退，一脚踏上集装箱借力，身体以惊人的柔韧性折了一下，猛击向男人的头颅。牧没敢直面迎接着暴烈的一踢。向一边踉跄了两步，小心地保持平衡。一系列佯攻之后，Amy急促地喘息，牧扯住了她的袖子，她抬脚从上方猛地踩下，带着击碎对方脚骨的力道，却被灵巧地避开、反手握住了肩膀。

    男人发出一记闷哼：“无效状态？”

    电流二度袭来，Amy的耳朵里嗡嗡直响，脉搏狂跳不止，四肢散架了一样晃动着，两股细细的血液从鼻腔间淌下，她的身体晃了晃，然后坐倒在地。

    无机质的女声宛如天籁传来：“分数发生变化。玩家队，增加一万分。”

    “喂喂，你们做了什么？久间和诗那两个家伙呢？”恢复过来的牧跪在少女旁边，把汗湿的刘海向后抹了抹。

    “谁知道呢？”Amy用低得谁也听不清的声音回答。

    血珠和汗液顺着脖颈滑落，Amy后背贴地，手臂落在身侧，累得几乎想要立刻睡去，浑身上下的刺痛却提醒着她置身怎样的现实。渐渐地，她剧烈的心跳平和下来。阳光既暖和又灿烂，即使是面对这刺眼的光芒，她也能看见深琥珀色的的眼睛，能够听见苣屋讥讽的话语。

    “有舍才有得。”

    此时，他们各自穿行过残酷黑暗的游戏。苣屋骏太郎坐在面积不大的裁判所中央，头顶低垂着足以让人凄惨死去的酸性液体，往液晶屏上输入数字。

    他若有所觉地抬了抬眼，接着，坦然步入自己的生死关头。

    虽然独自一人，却并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