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3

    被一阵铃声吵醒，雪椰眯眼接起新买的电话。“你好。”

    “秦小姐早安，我们已按照您的要求筛选了出租房，现在方便来看吗？”

    看房？

    这家地产还真是效率高的出奇，她昨晚才留下号码，今早就打来看房了？

    “好，我知道了。”

    根据地产经纪传来的信息，在快捷酒店楼下找到那辆来接她的黑色慕尚。现在做地产这么挣钱？租客看房都派这种级别的豪车接送？

    开了门，她忒自坐在小牛皮的后座中。副座是个长得很显小的地产经纪人，一说话两颊酒窝就特别明显。“可把您接到了。咦，不知道秦小姐头发在哪做的？很漂亮很适合您唉！”那小经纪人没话找话，自来熟的很。

    “是自己剪的。”

    “哇！”那经纪人又打量雪椰，夸张的笑了。“秦小姐是小仙女吗？不止人漂亮，还有双巧手，您这样别的女孩还有活路走吗？”

    他一句话说得雪椰楞住，到底是地产经纪，随便说话都能奉承到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地步。

    “真的啦，现在像您这么貌美还持家的女孩不多见了。比如我女朋友吧，随便做个头发都要几大千，您看我每天得跑多少业务才够她挥霍无度啊！”他虽然嘴里在贬低，表情倒是甜蜜蜜的。

    “虽然有点唐突，不过像秦小姐这么漂亮的女孩，怕就是想要天上月亮，男朋友肯定也是不摘星星的！”小经纪人手肘里夹着个平板，雪椰余光瞥见他不时拿到手里，发送什么又夹回腋下。“您说我说的是不是呢。”

    雪椰依旧笑笑。

    小经纪全程都在吸引注意力，车也开的安静平稳。直到车停下，雪椰才意识到这一路净看他耍宝了，都没注意到了哪。

    正要开门，那小经纪连跑带跳的冲下来。“我来开我来开！”赶在雪椰前帮她开了门，还抬手拦在车顶，十分细心狗腿。

    弯腰下车，朝周边打量去，忽然神色滞住。

    这是个小区。岗亭守着保安，正对来往行人车辆巡视。层层叠叠的梧桐树后是十来栋白红相间的小高层，门前有一方汉白玉喷水池，两头纯白小象做的卷鼻喷水状。潺潺清水就是从那鼻孔撒到半米深的池中，敲冰碎玉之声不绝于耳。

    是这，虽然她已经多少年没来了。就算周边设施已经改变，就算马路拓宽，她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秦小姐这边请！”经纪人打断她纷乱的思绪，作势引她入内。

    雪椰没有动，只那样扬首看着小区，浓睫微颤，似两扇小蝴蝶欲飞不飞。

    “秦小姐？”

    雪椰嗯了一声才慢慢跟上去，经纪人也配合走的很慢。

    “我带客人看房。”小经纪在岗亭保安那招呼。雪椰正好视线经过，那保安大叔看到她先是一愣，接着露出笑容。“咦，这不是二栋的秦小姐？你回来啦？”虽然几年不见，但像她这种长相的女孩，谁又会轻易忘记呢。

    “你们认识哦？”小经纪抱着平板，笑眯眯来回看两人。

    雪椰苍白的笑笑，低眉对他道。“抱歉，我突然有点不舒服，今天先不看了。”

    “不舒服？那赶紧去要看的房子里休息吧，您这样难受，强打精神坐车不是更不好。”小经纪人情真意切的关切着，颊边的小酒窝都不见了。

    雪椰疲倦的捏了捏鼻梁，空洞的眸显得更空洞了。

    “我们走吧。”小经纪无比真挚。雪椰轻叹着，只得再跟上去。

    小经纪的房子在小区二栋第二个楼梯口，进了电梯，他在雪椰的沉默目光下按了十层。

    电梯速度不快不慢，不像雪椰乱糟糟的心情。

    路上小经纪还在尽职介绍着，这小区都不是大房型，小的几十坪，大的也就上百坪，定位是新婚夫妻或者三口之家，价位合适。

    “是这间。”他推开暗红防盗门。这层共有三家，他选的当中那户，几十坪的小套。

    “秦小姐不用换鞋!”又笑着阻止雪椰在玄关扒鞋柜的举动。

    这间房子维持原本的装修，一室一厅一卫还有间小小的厨房。木纹地板满铺整个空间，入目就是张布艺沙发，繁花点点。玻璃茶几擦的一尘不染，电视遥控器斜插与布艺盒中，旁边是只浅蓝小猪陶杯。

    正对沙发的墙上挂着台有点厚度的电视，尺寸和现在越做越薄越做越大的显示器不同，明显看出它有些年份了。

    圆柱空调立与墙边，上面搭着蕾丝布艺。

    沙发后是个巨大画框，等人身高。描绘的是个金发美人，体态娇妍，穿着古罗马服饰，裸露在外的雪白肌肤仿佛揉碎了太阳光，卷发垂至脚踝，双手交叠心口做捧心状。粉红唇瓣微张，似乎诉说着什么。

    看似阳光的一张美人像，却并不全是。画中女人神态极为困惑，水绿的眸，左边祥和，右边却有火焰闪出。而她纤细的背后，左边长出了白色羽翼，纤毛毕现到像是眨下眼它就会被展开，画似乎在隐喻这女人是个天使，或曾是天使？背部的右边翅膀却突兀的变成纯黑，还在往下滴淌黑绿液体，一条锁链将她拦腰束起，锁链的尽头是火红的虚空。

    半天使半恶魔的等身人像摄人心魄，虽然笔触略显稚嫩，但那种堕落向往被拯救的感觉却被描绘的极精确。画像右下角留有画家署名——椰2012年7月。

    雪椰垂在两侧的手不自然的握了握。小经纪走到居室，按开主人房的灯，笑眯眯的回头。“秦小姐，请来看看这边。”

    她游魂般的走过去，只见里屋日光灯清亮，打在浅黄的墙上一圈温柔的光。欧式木纹床居于正中，床垫上没有床品。

    另一侧整面墙都是滑索衣柜，相同欧式风格。雪椰推开那扇移门，清雅熏香从角落喷薄而出，数条长短不一的连衣裙零落挂在其中，有一件是嫣粉的斜肩小礼服。

    她突然颤栗了一下，探出手想摸，却克制的收回去。

    “秦小姐怎样？喜欢吗？”小经纪人笑着。“要不要现在签约？我把合同也带来了呢。”

    眸中浮起说不清意味的水光，雪椰慢慢摇了摇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她转身就走，毫不迟疑。

    小经纪人微吃惊，没意料到她会拒绝，忙几步追上。“秦小姐！”

    她原本已经在电梯口，见小经纪追了来，改往电梯隔壁安全通道走去。

    “秦小姐！”

    秦雪椰一步不停，扶着安全楼梯扶手，原本还是走，到最后变成往下飞奔，速度快到鬓发都飘起来。

    心跳好快，真的好快！那闷痛感几乎要逼炸了她。

    雪椰这一路狂奔竟比小经纪坐电梯还要先一步抵达一楼。她拼命往前跑，很快出了大楼，柔柔的发因为汗湿黏了几丝在脸上，秋日阳光给她镀上一层幽冷。她慌不择路，连门口保安和她招呼都没理。

    小经纪呼哧呼哧从电梯口跑出，原本笑眯眯的表情变得晦涩暗沉，与此同时，对面花树后缓缓步出了一人。小经纪脸色不太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冲那人摇摇头，然后羞愧的低下头去。

    那人仰起首，淡淡仰视了一眼十楼半开的窗户。“走吧。”

    那人身后的小郭悄悄戳了戳小经纪，一脸警告。

    小经纪——其实是欧邵峰空降的新助理，杨丽君雇来那个。小郭虽没被解雇，却被杨女士硬赛来的小姚分了权柄。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两人私下斗的乌眼鸡似的，还要在欧邵峰前维持表面的平和。

    要不是雪椰认识小郭，这假扮经纪的活怎么也轮不到新来的小姚。“搞砸了吧！”小郭用气音嘲笑。

    “谁说的？”小姚回以个口型，眼看欧邵峰自己上了车，两人赶紧跟上去。

    **

    雪椰在快捷酒店住了两天，最后找了一间城中村公寓。这公寓的年纪比她还大，没电梯，拢共五层。交钱就能住，租一押一，按月结清。挑高的第一层是商铺，从二楼开始隔成了房间。

    搬家那天雪椰自己坐地铁抵达，将行李箱拖上去。走廊很暗，两边都有房间，转动钥匙开门后，鸽子笼般的内部尽收眼底。

    只有一间卧室和小的可怜的卫浴，厨房阳台则通通没有。墙壁还薄的很，一路走来就听见好几扇门板后的哼哼唧唧声了。装潢异常简陋，墙壁根本没粉刷，贴满廉价的海报。很多地方有不知名的暗黄污秽，雪椰没看见一样的拉着行李箱走进去。

    典型的城中村公寓。房间正方形，迎面窗户狭小。也没装防护栏，伸出几条全是锈痕的铁杆作晾晒。

    一米二的小床在房间最右，当然没有床垫。只一张麻编的床褥，倒刺的毛边都还清清楚楚。将行李箱靠在墙边，先是进了卫浴。里头没窗户，黑洞洞的。按下门边开关，卫浴里的灯泡苟延残喘的眨了几次，最终还是没亮。

    卫浴里转身都难，一个人站在里面洗澡，另一个人就没法坐便的那种难。打开手机照明，映出卫浴的全貌。淋浴和坐便器是一起的，门口是个洗面盆，墙上的水银镜被牙膏渍和其他什么污垢掩盖，根本没法发挥照人的职能。

    洗面盆原本该是粉色，明显上几任房客都很邋遢，任它被黑黄的污渍遮盖。

    雪椰拧开水龙头，布满水锈的它尖叫着，紧接着又颤抖了几下，猛地冲出大量水流来。因为洗面池台小，水龙头角度也不精确，雪椰衬衫上被溅湿一大块。她也不气，拧小水流后接了半盆水，又找了块抹布，慢慢开始擦拭打扫。

    她十分有耐心，帮卫浴洗涮一新又走到卧室扫地掸尘，清理浮灰结束才跪在地上一格一格的擦拭地板里的污渍。

    洒扫完把唯一的窗帘拆下来过水，随着水流打起的漩涡，洗面盆里飘起小强的尸体。黑色的小身躯在里面浮浮沉沉，雪椰伸手将它们捞起丢进坐便器。最后搓了不知道多少遍那窗帘才变成正常的暗红色。

    等全部做完，时间已经从上午变成下午。

    雪椰将床上麻褥抱到卫浴间拍了拍，清灰瞬间飘洒起来，撇过头都没法避免的咳了好几声。

    纤细的手腕在空中挥了挥，勉强驱散清灰。将床褥重新铺好，打开行李箱，又拿了床小被褥垫上才罩了自己的床品。

    雪椰现在整个人就像只花斑猫，连连打了几个喷嚏。取了睡衣走进浴室洗澡。万幸虽然公寓环境堪忧，却还有热水，虽然时断时续的。洗完她又闲不住的收拾行李，几套完全退了流行的套装被她晾在公寓自带的衣柜中。

    停下来才发现薄薄的墙壁外阵阵脚步声，走来走去很快，极有律动感，不是杂乱无章的那种。听声音应该是她的对门。

    雪椰又听见隔壁房门开了，有人吼了句脏话。但只那么一句，那人骂完又赶紧关门。可能发现对门人多，怂了。住在这种城中村里的流氓不少，踢到铁板的可能很大。雪椰靠在床上，单手挡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