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五章:鈍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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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五章:鈍刀子
池敏呆住,短短一日,趙玦一反數年柔情,坦言虛情假意,接著告知原婉然死訊,她簡直疑心自己在作夢。
“原娘子怎會仙遊?”池敏失聲問道,“她年紀輕輕,並無病痛。”
趙玦言若有憾:“地動當時,原娘子人在花園後門的柴房。柴房倒塌,將人壓死。”
“原娘子怎會在柴房,她便肯去,丫鬟媳婦也會攔著。”池敏越想越覺古怪,“不對,地動當時天剛亮,她人該在流霞榭。”
“她趁夜溜出流霞榭,打算逃離趙家。”
“逃離……”池敏臉上唰地褪去血色。
在她亮出《眠犬》圖,透露趙野瘋顛消息之後,原婉然終於如她預期有所行動,卻因此身死。
所以趙玦不曾將原婉然一併帶來別莊,因為她死了!
池敏雙腿發軟,趕忙扶住就近桌几,往桌旁椅子坐。
趙玦視若無睹,徑自問道:“池娘子知道原娘子為何逃走吧?”
池敏心臟重重一跳:“我……”
趙玦走回堂上落座,道:“原娘子不只一次試圖逃離趙家,趙某以她全家性命要脅,她才安份。”
池敏心生涼意,知人陰私不是好事,況且趙玦提起自身惡行,口吻竟似閒話家常。
這人不只冷酷無情,還比她想像中來得狠毒。
趙玦續道:“前時她再度妄動,趁出遊放風箏求救,必是以為家中出大事,顧不得趙某威脅。”
他利刃般的目光落在池敏身上:“是你向原娘子透露消息。原娘子教我擄走,她的畫師丈夫趙野為此發瘋,這等畫壇大新聞博古齋的張娘子一定聽過,也不會向你漏提。謹慎起見,我派人向張娘子求證,不巧她離京,近日回來方有答話。這一問之下,才知道小覷你。”
池敏身子一顫,好似教人拿針深深扎了一下。
趙玦道:“張娘子曾向你推薦趙野的字畫,你嫌棄風格飄逸有餘,莊重不足,她便不再提起。前陣子你卻自行問起趙野,買下他畫作。你買下的不是向來偏好的工筆花鳥,而是《眠犬》,畫的是趙野家的狗兒。沒多久,原娘子悒鬱病倒。”
池敏不敢言語,趙玦眼神滲出一絲陰冷:“你拿《眠犬圖》給原娘子過目,用她熟悉的物事催發她思家心緒。當時你尚未說破趙野發瘋,否則以原娘子的性情,只會設法逃走,決計不肯放任自己病倒。”
池敏聞言,憶起原婉然目睹《眠犬》當下,強自撐持著不失態,不給旁人添麻煩。
趙玦往下說,眼底陰影更重:“原娘子好容易將身子養好些,又教你拿趙野瘋顛消息刺激。她受不住,忍無可忍設法求援,最後逃走。”
別說了……池敏抖索的嘴唇無聲翕動,眼前浮現原婉然在逃跑前夕,誠心祝福自己早日回鄉。
趙玦又道:“你生怕原娘子在後宅壓你一頭,故意設計煎熬她,挑撥她和趙某翻臉。你心想事成了,原娘子連命都丟了,再也無法和你別苗頭。——其實她對你從未有過爭競之心,是你一心東風壓倒西風。”
“別說了……”池敏終於微弱出聲。
趙玦輕聲問道:“怎麼,虧心事你做得,旁人說不得?”
池敏噎住,趙玦又道:“池娘子,趙某勸你見好就收,拿了細軟地契離開京城。你如今處境雖不如本來所願,比起原娘子到底綽綽有餘。可憐原娘子被困在柴房,教瓦礫堆生生活埋,人給挖出來時候,滿身塵土,血rou淋漓,走得甚是淒慘。”
池敏面色如土,摀住耳朵尖聲道:“別說了!”
“池娘子可是不信?”趙玦柔聲道,“趙某可以安排你瞻仰原娘子遺容,不過她容貌盡毀,傷口深可見骨……”
不等趙玦說完,池敏暈了過去,地契由她鬆開的手指滑脫,飄落地上。
趙玦冷冷掃了她一眼,喚道:“來人,將池娘子送回她居處。”
房外的丫鬟進來,七手八腳將池敏搬上春凳抬走。
趙忠隨後進房,趙玦吩咐:“閉鎖池娘子的院子,只留兩名下人伺候,每日三餐醫藥照常送去,不準她們主僕傳遞物事或消息。”
“是,”趙忠應道,由地上拾起地契,“二爺,這地契……”
“交給江嬤嬤。”
趙忠有些驚訝:“二爺還將田莊送予池娘子?”
“池娘子應得的,她雖非自覺自願做幌子,畢竟冒了險,也令我得益。”
“……小的以為二爺惱了池娘子多話,不再管她死活。”
“我要她活,”趙玦剪斷道,“人死了,如何受罪?”
“如此,其他東西也照給嗎?”
“不給。”
趙玦原本不只贈予池敏田莊地契,還有歸去軒的古籍珍本及字畫、一批本份能幹的下人,以及幾張巨額銀票。仗著這筆財物,她離了趙家依然能優渥安穩生活。
偏生她動了原婉然,這批饋贈便化有烏有。
如今她空有田產,手頭沒餘錢,身旁缺乏可靠下人輔佐,經營田莊難上加難。
趙玦思忖,池敏頭腦靈活,八成選擇省心省事,變賣田莊。變賣的所得足夠她買個小宅子,並且供應餘生溫飽。
可惜她心境永遠無法安寧。
趙玦如同平常處置完公務,端起茶盞,輕輕啜一口,潤喉休息。
他和池敏談話,起承轉合全在他預料中。
這場談話固然令池敏難堪憤怒,卻非他真正目的。
他的本意是算計,算計池敏的良心。
池敏這人自命清高,會受妒念私利蒙蔽,卻不是一昧糊塗假清高,她終究能分辨是非善惡,曉得禮義廉恥。
是以她從今日聽說原婉然的惡耗開始,直到有朝一日嚥下最後一口氣,將會不時記起原婉然,記起她如何不殺伯仁,伯仁卻因她而慘死。
有這把鈍刀子扎在心坎來回割,她這輩子休想安生。
趙玦放下茶盞,回到他的居院。人進了上房,並不往他寢間所在的東側去,卻走向西側寢間。
彼時已至掌燈時分,房裡只疏疏點起幾盞燈,一個大丫鬟坐在架子床床沿,往幽暗的床裡蓋嚴絲被。
她見到趙玦便站起,開口欲待喚人見禮。
趙玦立刻抬手豎起食指,示意悄聲。
大丫鬟會意,由床前腳踏輕悄踩下地,走到趙玦跟前。
趙玦輕聲問道:“原娘子燒退了嗎,可曾醒來?”
“回二爺,原娘子燒退了些,醒來一小會兒,迷迷糊糊又睡去了。大夫剛剛按時瞧過,說原娘子脈相還算平穩,大致上無礙。”
趙玦心緒稍稍鬆緩,走向床畔。
原婉然就睡在床裡,一幅絲被蓋在她身上,掩不下空氣中隱約漫出的傷藥氣味。
早前下人挖開柴房廢瓦,趙玦見到原婉然身上血rou綻露,腦中一片空白。
幸好她只受了皮rou傷,身上那團血rou其實是老鼠,地動時分,牠們慌不擇路竄到她身上,教落瓦砸死了。
趙玦貪婪凝注原婉然睡中模樣,深深慶幸她平安生還。
若是她當真去了,池敏主僕別想苟活,木拉滿門師門亦然。後者不只幫原婉然逃走,十之八九亦是她發現原婉然來歷,無心向池敏漏口風,惹出後來禍事。
一旁的大丫鬟依照趙玦的好潔癖性,將一只紫檀繡墩仔細擦拭,搬向床前供他安坐。不意房裡昏暗,她一個不留神,手裡繡墩擦撞一旁桌腳,發出咚的一聲。
趙玦即時轉頭,無聲作出口形:“別吵醒她。”又打手勢,示意她放下繡墩並且退下。
大丫鬟訕訕答應,尋思那繡墩離床榻還有幾步路,二爺不將它挪到床前,難道遠遠坐著瞧著原娘子,那多彆扭?還是二爺打算一直杵在床前?
總不成坐在床沿吧,他和這位原娘子似無名份,如此做太過唐突女子。
她猜疑著走出寢間,回身關上隔扇門,無意瞥向床那頭。這一看,她長久在大戶人家養出的文雅儀態沒了,猛地張大嘴巴。
趙玦沒杵在床前,也沒走向繡墩,他往地上矮身,就坐在原婉然床前那塊供人踩踏上下床的腳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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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踏:古代踏腳用的長方矮凳,一般放在床、炕或椅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