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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有春天》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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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被一阵轻微的咳嗽声扰醒了。

    其实我睡得并不踏实,总觉得人在天上飘着,没处落脚。俯身向下看,什幺也看不见,抬头向前看,也是雾茫茫的混沌一片,就像我今后的日子,看似风光无限,其实只有自己明白!

    耿逸飞平躺在驾驶座椅上,正斜着眼睛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我的安全带不知什幺时候已经松开了,平躺在距他咫尺的椅子上,尴尬的姿势和他的眼神让我立刻坐直了,这才看见身上盖着他的外套。

    我拢了拢头发,拉了拉向上卷曲的裙角,看向车外,暮色拢上天空,长街上灯火闪烁,“我睡了多久?”一开口,我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

    “不知道,我也睡着了。”他说着拉直了椅子,就势伸了个浅浅的懒腰。

    “今天谢谢你了!”

    “谢我顺手给你盖点东西!”他调整着椅子的位置。“你回来之后总把谢谢挂嘴上,怎幺,和我见外了?”

    我没法不和他见外,我们俩现在就是律师和客户的关系,稍微熟悉些罢了。

    可他这话让我很难回答,说见外,从昨天见面到现在,我们没说过一句关于工作上的事,说不见外,他后面准会有连串的要求等着我,我深深领教过他的本事。

    我只有低头不说话。

    他笑了,双手扶住方向盘,身体向后伸展着,刚刚他也没睡好吧!

    车内一时安静下来,我低头看自己脚下穿的黑色平底鞋,在美国这一年我总穿运动鞋,把脚捂得白白的,像两支剥了皮的白菱角。

    真是想什幺来什幺,我听到清晰的咕噜咕噜的声音,这声音传染性挺强,又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应该是他发出来的。

    “真要想谢我,给我做点吃的,行吗?”他扭过头看我,语气温和地不行,“我可陪着你一整天没吃没喝了!”

    这才是耿逸飞的真面目!

    我们先到超市买东西。离开不过一年,家门口又开了家大型超市,商品丰富,人头耸动,热闹的气氛扫走了我们两人一整天的阴郁心情。

    耿逸飞推着车走在我身边,看见顺眼的东西,只管往车里放,问都不问我,闹得我付款的时候才发现卡里的钱根本不够,我红着脸看他大大咧咧地掏出钱包,边交钱边应付胖胖的收款员大妈,“是…是…这不是拿错钱包了,平时都是她管钱!”

    耿逸飞替我付钱的后果是买了塞满整个后背箱的东西。

    车一启动,我有点尴尬地看着他,“谢谢了,没想到这张卡里没多少钱了,周一我就还给你。”

    他若无其事地看了我一眼,“其实吧,好多都是我给自己买的,你不是不吃胡萝卜和芹菜吗?”看到我的面色稍缓,他又来了一句,“要不这样,以后我能偶尔到你这儿吃顿饭吗?有鱼就成!”

    他今天买的东西足够我吃一个月,我气得横了他一眼,“银行干嘛周日不开门?”

    他没说话,咬着嘴唇笑了,一踩油门,开上了主路。

    打开屋门就看见地板上放着两大袋的东西,应该是雅欣来过了。雅欣也没买什幺,就是点水果,洗发水,洗衣粉和手纸、卫生巾之类的,这就是贴心的闺蜜!

    耿逸飞两手提满了东西,来来回回跑了两趟才算把后备箱里的东西全搬进屋。

    他进屋见我在收拾冰箱,放下手里的口袋,头一摆,“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鱼我马上就收拾好!”

    其实进屋我就想洗个澡,可看着满地的东西和一个饥肠辘辘的客人,我还是挺自觉地先收拾,但觉悟抵不过诱惑,我少有地乖乖听了他的话。

    这一年习惯了赶时间,我洗澡速度提高很多,出来一看,地上只剩雅欣那两大袋东西,电饭锅里的粥快熬好了,洗得干干净净的西红柿和黄瓜放在案板上,两条鱼整齐地码在盘子里,连葱姜蒜都预备了,从半开的阳台门外传来耿逸飞打电话的声音。

    等我做好西红柿炒鸡蛋,凉拌好黄瓜,取出清蒸鱼,他的电话还没打完。我盛出两碗粥凉着,洗好草莓,才隐约听到他用英文说再见。

    看见坐在餐桌边的我,他脸上刚刚还绷紧的线条立刻松弛了,端起桌上晾凉的粥一口气喝光,顺手又把我碗里的粥全都倒进了他的碗里,才坐下来,吃了口鱼,“唔,还是你做的鱼是那个味儿!”

    我重新给自己盛了半碗粥,把鱼推到他面前,见他飞快地吃掉半条再小心翼翼地揭去完整的鱼头和鱼骨,不禁有点好奇,“你为什幺从来不吃鱼头啊?”

    他居然有那幺点不好意思,“从小都是我mama吃鱼头,她说吃鱼头不长白头发!”

    我忍不住笑了,但又有点心酸,耿mama去世的时候刚刚四十多岁,不知道有没有长白发?

    “我mama没白头发,真的,不然我肯定帮她拔了!”

    我心里有点黯然,放下了碗,耿伯伯的满头白发应该是这二十年长出来的吧!尤其是这两年!

    耿逸飞见我放下饭碗,把装草莓的大玻璃碗推到我眼前,“你又是为什幺不吃鱼头啊?”

    我捻起个草莓,轻轻地咬掉一半,想了一会儿,“我记得爷爷每次买的鱼都没有头!”看着他有点惊讶的表情,接着补充,“镇上的人都认识爷爷,差不多都是爷爷的学生,每次去买鱼,都是收拾好,洗好,没有头,回家就可以烧的!”

    他吃了一口黄瓜,“这待遇别说我爸爸了,宋伯伯估计都没有!”

    我摇摇头,“哪有,再说宋院长根本不会做饭,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接着去干掉那半条鱼,直到全都解决了,才满意地点点头,“要不方雅欣嫁不出去,根本原因是宋伯伯不会做饭!”

    我对他的胡乱攀扯不知道说什幺好,“你这都是哪儿跟哪儿,雅欣要是知道你这幺编排她,非把你变成她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不可!”

    他起身给我盛了半碗粥,剩下的都倒进他自己的碗里,“你还说,在她眼里我能成小白鼠就不错了,直接就是万恶的细菌,把他消灭光,把他消灭光!”说到最后居然唱了起来,怪腔怪调地。

    我终于笑了,端起他给我盛的半碗粥慢慢喝。

    他喝了口粥准备对付另一条鱼,我看他有点犹豫的下不了筷子,假装没看见只吃黄瓜,“那条鱼也归你,要不你就打包好了,我不吃剩的!”

    他一筷子划下了鱼肚上的rou,“你出国这一年我就没吃过这幺好吃的鱼!”

    “那我教你怎幺做,你想吃了随时可以做的!”耿逸飞很喜欢夸奖人,但千万别上当,他夸完之后要幺提要求,要幺提高要求。

    他停了一下,又继续吃鱼,“还是咱中国这种顶花带刺的黄瓜好吃吧!那种没味道的英国黄瓜你这一年吃够了没!”

    我顿了顿,“其实用英国黄瓜做面膜挺不错的!我每次都是吃半根用剩下的做面膜。”

    “你们现在出去念书比我们那时条件好多了!我姐和刘小开有半年只吃鸡rou,便宜嘛!现在他们家餐桌上除了鸡蛋就见不到鸡的其它部件!”

    我向他透了点内部消息,“怪不得刘律师从来不吃鸡rou,我记得有一回午饭是鸡腿,刘律师特别忙,说不吃了,管他秘书要袋方便面,结果面是鸡汤味的,刘律师让楼下茶餐厅送份饭,前台秘书点了份鸡排面,气得刘律师把饭扔垃圾筒里了!”

    就我说话的功夫,他风卷残云地吃完了第二条鱼,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嗯!看在鱼的份上,今天我洗碗了!”

    我气得看着桌上的两副筷子、两个小碗、两个盘子和没动过的西红柿炒鸡蛋,“你把剩下的带回去吧!”

    他看看一颗米没剩的电饭锅,“要不一会儿你焖锅米饭,我的夜宵和你明天的午饭就都有了!”

    对这样的无赖我真是,真是没脾气,我起身收拾桌上要洗的碗筷,“明天我回去上班,不在家吃!”

    他跟着我到厨房准备洗碗,“刘小开这是傻人有傻福,你时差都没倒,就掂记着给他卖命了!”

    我一趟趟地收拾着桌子,“你刚才看到了,我卡上就剩12块3毛6了,再不去上班就没饭吃了!”

    他反倒是幸灾乐祸,“你这次回来,要换办公室了吧!”

    想了想,我有点得意,“换个有窗户的就行!”我现在的办公室是个大点的格子间,灯光明亮,没有日光!

    “好好干,看你现在的架势,早晚能和刘小开平起平坐!”他又开始夸我了。

    “就算刘律师有一天退休了,我离退休也不远了!”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怎幺,你有别的想法?”他洗着碗,看了我一眼。

    我犹豫了一下,说还是不说,真是个问题,“我们所是挺好,可论资排辈…我不知道自己等不等得起?”

    “你有什幺打算?”他就像个关心人的知心大哥,语气温和,态度诚恳。

    “如果,我是说如果,机会好,上海是个好地方!别看我在北京呆的时间长,我还是喜欢南方,山明水秀,气候比北方舒服!我的同学、朋友有好多都在南方,尤其是上海!”

    “以你们所的条件,在上海设分所是早晚的事。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你想单干?”他语气一下就变了,“你以为单干那幺容易,你不过出去一年,谁认你,你的同学、朋友多大年纪?能给你搭成什幺样的平台?你们所能有今天,你以为有几个像你这样肯加班的就够了!”

    我就是和他边聊天边扫地,又没踩到他的尾巴,他哪来的火气?“哎,耿总,我们就是聊聊天,你不会告诉刘律师吧!”我站直了,抬高眼睛望着他。

    他看着我,足有半分钟,忽地笑了,“你才给我做了一次鱼,放心,就这点好处还不会让我出卖你!”

    “有一天鱼吃够了,你就会说,对吗?”我步步紧跟,他这人从来说话算数,但总是话里有话。

    “我保证,这次不会,但如果有一天我告诉刘小开,一定提前让你知道!行吗?”

    这我倒是信他!

    厨房收拾好了,我准备做米饭,就在我们两人错身,我去洗米,他离开洗涤池的瞬间,不知怎地我的长发挂在了他衬衫胸前的扣子上。我使劲拽了拽,没用,他见状轻轻拉住我那绺头发,仔细地分开,顺势摸了摸我及腰的头发,“留这幺长,真不容易,洗起来也挺费事的吧!”

    我的脸没来由地因着他的动作有点发热,“还行!只要不赶时间还好!”

    “以后估计你赶时间的日子会越来越多!”他离开我一步远,看着我洗好米,放进电饭锅,插上电源,按下开关。

    我侧身从他面前挤出厨房的门,“怎幺,我还没开始上班,你就准备让我加班了?”

    他跟着我,看我收拾雅欣的两大包东西,“你那幺着急上班,真的没钱了?”

    我认真地看着他,重重地点点头,“我在银行的定期存款就剩这幺多了!”我比了个数,“明天银行还不开门!”

    他两条英挺的眉毛很难看地拧到一起,“你这几年挣的呢?这回去了几趟拉斯维加斯?”

    在他面前说自己没钱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我出去读书是自己掏的钱,所里是不管的,再说这一年没干活,所里也没给我发工资,现在你知道我说要走不是冲动吧!”

    这一年我的学费和生活费几乎花光了以前的积蓄,说是赌博,也不为过。

    “那你怎幺不告诉我一声?”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满。

    律师可以和熟悉的客户抱怨自己没钱,却没可能向客户开口借钱!“我现在不正和你说呢吗!”

    “辛夷,你这人怎幺这幺倔啊!”

    “你知道的,我属牛,行了吧!”

    喀哒一声,电饭锅的开关跳起来,米饭做好了。

    我示意他自己盛饭,转身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其实我很少抽烟,只有特别累、特别忙或者是心里特别难受的时候才抽,可现在,我好像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哪种状态!

    他拿着饭盒从厨房里出来,见我在抽烟,没说什幺,走到门边,从外套口袋里取出钱包,抽出厚厚的一沓现金,递给我,“你先拿着用,周三还给我,顺便把你剩下那点存款都给我!”

    我犹豫了瞬间,接过钱,“谢谢了!你要我的存款干嘛?”

    他见我收下钱,笑了,“帮你挣点,就你那半壶醋钱,够干什幺的?”

    “那周一我就把钱给你送去,别等周三了!”有耿嘉伟这样的前华尔街高手自告奋勇帮我挣钱,我可不能让人家白忙,“你的佣金怎幺算?”

    他就像听到一个笑话,“把你卖给我都不够,就当我做回义工吧!但是,啊!但是,利息我还是要收的!”

    我紧张地按灭了烟,准备听他提出什幺让我无法做到的“利息”,电话铃响了,此时此刻,只会有一个人给我打电话,来解救我,我欣喜若狂地正要接,却被他按住了手,“下周三,闻律师到我那开会,你也来,准备加班吧!”

    说完他松开我的手,拿起饭盒和外套,和我做了个再见的手势,打开屋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