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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旧小说 他在天上飞 (第八章 在某间教室里)

    寒假后再回到镇西,音仪就像换了个人。

    那因离别而撕裂的心怀,在家里和汇南那儿,被愈合起来。她不再孤独自闭,不再一个人漂浮。她好像接纳这个温馨旖旎的南方小城,不再跟自己的命运过不去了。

    除了功课之外,她又开始看起闲书。她觉得自己西方的书看得偏多,想起早先中学语文老师说,中国没读过“红楼梦”的人就不能称作文化人,就找时间把“红楼梦”和“水浒传”也看了。学校有个文科图书馆,音仪就从那儿借书。

    这样她的心境逐渐平和,也开始用心观察校园的奇花异草。她捡些奇形怪状的叶子,把它们夹在信封里,一个个寄给汇南。

    这天晚上七八点钟,大家刚刚考过普通化学,紫玉乐颠颠地跑回宿舍,说几个同学建议一起到海边泡茶跳舞。

    “哎!怎幺样——音仪,海晴,冯淑,要不要一起去?”

    冯淑怪紫玉打搅了她练瑜伽。海晴也一扬满头乌黑的长发,笑眯眯地说:“今天赶不上跟你们作乐了。人家正准备回家,mama说要做好吃的。”

    紫玉有些失望。正在蚊帐里看闲书的音仪探出头,说:“紫玉,别人都指望不上的。还是我陪你去吧。”说罢,就撂下书,跟紫玉走了。

    大海幽暗深邃,薄薄的月光给奔涌着的海浪镶了一道道闪亮的银边儿。潮声轰隆作响,不绝于耳。音仪走近大海,一身白色连衣裙被海风吹扬起来。松林下的石桌边灯火摇曳,已经聚着七八个本系的男生。任赫在,还有音仪的老乡杨凯生。

    录音机里正放着台湾歌手的歌曲,空中低飞着或明或灭的萤火虫。

    “辗转只为与你相见

    无论哪一天

    我期待你到永远。。。。”

    紫玉笑着打了招呼,旋即拉出个男生舞蹈起来。音仪在一张桌子前坐下。

    “听说要来几个女生,怎幺也没想到你会来!”任赫坐了过来。他拿起茶壶,为音仪斟上一小杯茶。

    “这是本地的铁观音。”他说。

    音仪啜了一口,果真香味浓郁,然后看也不看任赫,说:“你没想到的事情还多着呢。”

    任赫若有所思,说:“是吗?——对了,那天大海给了你什幺启示了吗?”

    看着音仪不解的样子,他补充道:“前几天看见你一个人在海边。本来想打招呼,可没敢打扰。”

    音仪想不起来哪天自己溜到了海边,笑笑说:“还有人跟踪啊。”

    任赫欲言又止,俄而,轻声说:“我有个音乐的朋友就住在附近不远,我也常过来。”

    音仪偏过头来,看紫玉跳舞。紫玉青春洋溢,舞步娴熟,那个伴舞的男生勉强应付得了。

    带着盐味的海风袭来。任赫默默喝着茶。旁边几个男生在大声说笑。

    “是老乡梁音仪啊!——怎幺架子这幺大,把任赫撇在一边?不理我就算了,人家任赫可是高才生。”杨凯生不知什幺时候跑到跟前,扯了嗓门喊着。

    音仪笑眯眯地转过脸看他,顺手递上几颗花生。

    杨凯生伸出双手,夸张地接了,边说:“怎幺样?毕恭毕敬吧。”

    音仪不再搭理他。

    这时任赫看着音仪,问:“要不要也跳一曲?”音仪正要逃避杨凯生,就应了,起了身。

    任赫尽量大方地把左手搭在音仪的腰上,右手挽起音仪,两个人慢悠悠地走着舞步。

    任赫饶有趣味地看着音仪,弄不清她在想些什幺,就说:“你说话一点北方口音都没有,不象凯生,一听就是条北方汉子。”

    “我说话就这样。上中学时别人从南方回来,说南方人说话跟我一样。”

    “你的性格也不象北方女孩。”任赫又说。

    “你怎幺知道北方女孩该是个什幺性格?”音仪不以为然。

    任赫自己圆场似地笑笑,说:“真的不知道。知道的都是偏见。”

    音仪微微一笑。

    跳了一会儿,两人都不说话了。音仪有些不安,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搂着别人跳舞,心里就说不出的别扭。等曲子一完,她就借口头痛,丢在仍在开心说笑的紫玉回寝室。

    经过校园的满月湖时,前面因影影绰绰地有个人影。他穿着宽松的白衬衫,孤独专注地走着路。音仪的心猛地一跳,幻觉中他就是汇南。她想也没想,疾步跟了上去。那人走到黑幽幽的柳树边,转过身,站住。音仪这才看清,那人圆圆的脸,跟汇南长得根本就不一样,她的心才缓缓平静下来。

    音仪大学二年级时,系里高年级的学长们组织了一个学生学术团体。每到周末,其他人都奔着球场和物理食堂的舞会去,这些书生气十足的学生,就聚在某间教室里,为着哪个自然现象争论不休。

    十月份的镇西还残留着夏日的暑热。教室里也有些闷热,知了在什幺地方不消停地聒叫着。远处舞会的轻慢音乐隐约传来。

    一个叫章恩泉的大四学生载黑板上画出三个碳同化途径,又画了生态系统示意图,然后他动作略有夸张地旋过身体,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快速地说:“你要是用心观察的话,就会发现,自然生态环境跟植物的生理特征有很大的相关性。严冷的地方有C4和CAM,其他的地方就有C3。大自然的安排如此精妙绝伦!”

    教室里只有十几个人。音仪一个人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的确美妙,不过很简单,很自然。说来说去,几个途径各有千秋,也就是个进化适应的现象。”音仪声音不是很大,却充满自信。

    大家不约而同往音仪这边看来。章恩泉也朝着音仪点点头。

    再往下,章恩泉又提到一个非常有趣的实验。据说实验证明,人在植物的旁边,他的思维会影响植物的电波图。虽然谁也没亲自见证过这个实验,这种可能性还是把大家迷惑住了。

    “人是会发射电磁波的。”章恩泉肯定地说,同时将手里的粉笔往讲台一掷。

    “只有这样才解释得了。”他说。

    音仪也受了震动,心想假如果真如此,是不是就可以解释孪生孩子之间的心灵感应?

    人身体神经活动的那些电脉冲,分子和细胞水平上的脉冲,是不是就组成人的电磁场呢?这些特点,是不是很多都存在,只是不能被人们检测出来呢?

    人的思维的物质存在,假如真实,人的意识和精神,不也就是哲学意义上的纯物质吗?

    音仪陷入自己的思考之中,不能自拔。

    讨论会结束之后,章恩泉走到陈永博的身边,热情地拍拍他的肩膀,说:“永博,我很快就得集中精力考研究生了。以后这个讨论会,只好拜托给你了。”

    陈永博淡淡一笑,说:“那我就尽力而为了。”

    外面舞会的音乐声已经消失了。知了还在重复那单调的音符。夜色深沉宁静。陈永博叫上了音仪,两人一起往寝室走。

    “你觉得恩泉的想法怎幺样?”陈永博问。

    “挺有意思,挺大胆的。他喜欢讲些新鲜而又不可思议的东西。”音仪说。

    她的脑子仍有些紧,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激动中脱离出来。夜风忽地袭来,她身子一抖。

    “你没事吧?”陈永博关切地问。

    音仪摇摇头,说:“没事。”

    空气里飘来一股芳香,大概来自他们经过着的一棵俗称鸡蛋花的花树。

    “你好像读了很多书,也很爱思考,很有想法。”陈永博又说:“要不你也找了机会,上前面讲一次?”

    没等音仪回答,他又诚恳地说:“我们还有本杂志,系里批准资助的,等我那天找本给你看看,你也凑篇文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