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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旧小说 他在天上飞 (第十章 疯男人)

    剩下的几天里,音仪也没太出门。她没事就守在被窝里读书。她沉浸自己的书里,偶尔抬头,望望专心写作的汇南。读书累了,她就抓过纸片,写诗。

    窗户透进来的光线时明时暗,外面时而传来村民大声说话的声音和狗吠鸡鸣。她想古人所说的陋室之乐,也就大概如此了。

    冬天东北的农村不免死气沉沉,但仿佛正好给他们一个诺大的甚至闲适的空白。冷风从空旷荒芜的田野穿过,白桦树守着光秃秃的树枝,小河冻结成冰,覆着落上灰尘的残雪。所有生命的迹象都埋藏在这冬天的寒冷里。如此辽阔的空白,任凭着汇南和音仪炙热的心愿把它填满。除了爱情和文字,其他一切都是背景。

    荒山僻野的西象村,到了傍晚,彤日西下,也是炊烟袅袅,温馨动人。那一瞬间,高直冷淡的白桦树,和前后错落的村舍,都镀了一层暖暖的金色。音仪和汇南眺望天际,也被那无边无际的金色笼罩。大自然如此瑰丽,人如此渺小。

    太阳落山之后,汇南和音仪转身往回走。等他们走进村子,前面突然一阵人群sao动。很快,他们看见两三个农民推推搡搡地赶着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

    “刘疯子!你要再敢钻进我家偷东西,看我打不打折你的腿!”一个人冲着那踉踉跄跄的疯男人骂道。

    朦胧夜色里,疯男人目光呆滞,脸上带着一丝笑意。汇南和音仪刚要躲到路边,疯男人却已经停在他们跟前。

    音仪觉得疯男人似乎在看自己。一霎那间他象一只狗那样圆溜溜地瞪着眼睛,嘴角好像还流着口水,音仪不禁毛骨悚然。汇南急忙挺身挡住了疯子。

    疯男人看见汇南,咧咧嘴巴,似笑非笑地走开了。

    等那一行人走远,汇南回身问音仪:“你没事吧?”

    音仪心有余悸地说:“没事。——那个疯子,也是这村里的?”

    “是。大家都叫他刘疯子,疯疯癫癫的。听说本来人好好的,木讷老实,就是特别穷,家徒四壁,娶不上媳妇。等他都三十多岁了,有个路过要饭的女人留下,跟他成了亲。后来那个女人怀了孕,却不幸在山上捡柴时摔死了。——刘疯子紧抱着血rou模糊的尸体几天几夜不放,后来人就疯了。”汇南解释说。

    “那真挺可怜的。——刚才我们看见的景色那幺美,转眼之间却是这样一个伤心的人间故事”音仪忍不住叹息。

    “这个世界就这样,美好也有,悲惨也有。——我也可怜刘疯子,毕竟他是为失去心爱的女人和未出生的孩子才疯的。”汇南又说。

    说到未出生的孩子,音仪不由地心生恻隐。但她没再想,也没再说什幺,继续跟着汇南往家走。

    到了音仪离开西象村的日子了。音仪装好衣箱,把堆散在床上的一本本书放回书架,又花了一两个小时扫了地,清理好里外房间。她象个温柔贤惠的小女人,恋恋不舍地最后打理着家。

    汇南的手稿大多已经装在纸盒箱里,还有些散页在桌子上。那些稿纸上头还印着北京大学的鲜红字样。音仪正对着那些稿纸发呆,汇南叫住了她。

    时间不早了,他们得马上上路了。他们出了村庄,在离白桦树不远的地方站住等巴士。一起等车的只有零星几个人,都提包带裹,准备进城办事。偶尔有人牵着倦怠的黄牛走过。从这里望去,汇南的瓦房隐隐藏在村落后面。它是那幺简陋,那幺不起眼,哪天消失了都不会被人注意,可它就是她和汇南肌肤相亲的地方。它刻入她的记忆,连着她的心,它将永远地是她和汇南生命的一部份了。刚过去的短短一周里,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再不会跟从前一样了。

    汇南温情地看她一眼,然后目光投向远远的天空。遥远的天边云朵灰白,原野里一只拖拉机虫子似地爬过。音仪也抬头远眺,心里既温馨又感伤。她想永远保留这沉默的片刻,保留自己和汇南在这个荒凉的土地上相亲相爱的短暂记忆,把这一切留在生命的琥珀里,不让时光的流水把它冲淡,冲跑。

    可是,自己和汇南的一切,才刚刚开始,将来的日子,还会很长很长。泰戈尔说,不必留恋路边的花朵,尽管向前走过去,一路上的花朵自会继续开放。想到这儿,想到未来长长的日子在等待着他们,将被自己确确实实的幸福填满,她忍不住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