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跪下
安室透坐在那里，看着沸腾的水发呆。 他早就应该察觉佐月的状态不太对了。 无论是到处找不到人，还是一个人坐在门口睡觉，脸色苍白虚弱，变得非常嗜睡。 可是他就是理所当然的认为佐月那么强不会有事的，大概只是一次普通的小感冒，偶尔的身体不舒服。 对于景光死亡真相的过分追求使得他忽视了日常的不对之处。 现在想想，在神侍岛上，佐月的状态就已经很糟糕了，他怎么能在那种情况下，把佐月一个人丢在旅店里，万一出了什么事…… 不，是已经出了事。 佐月后来在那家高级旅店里找到他的时候，是带着组织的人一起过去的，那个私生子最后看佐月的眼神也不太对，过于震惊和疑惑了。 他事后调查过那个私生子过往的档案，大批恶行劣迹斑斑，最后却都以受害者“和解”作为结束。以他对佐月的态度，应该是他让旅店的人做了什么，被佐月发现，才顺势找到了组织的人。 那种糟糕的岛屿，邪教与祭祀盛行，对外来者充满恶意，如果佐月没有发现他们的阴谋，如果他们趁着佐月虚弱的时候把佐月抓走…… 安室透狠狠地抓住自己的脑袋，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作为佐月的恋人，他竟然还站在佐月的对面，想要保护那个罪魁祸首，埋怨佐月没有救那个人，质疑佐月是不是用血腥的方式杀掉了那个人的保镖。 明明佐月那个时候为了救景光已经伤痕累累，筋疲力竭，然而本应该是佐月最亲近的人，自己却不但没有在这个时候珍惜保护着佐月，反而雪上加霜不断地在给佐月增加负担，让他无家可归，甚至还说他是…… 我到底在干些什么啊。 安室透紫灰色的眼睛无神又痛苦地呆望着地面，各种后悔内疚痛苦的情绪在他的体内不断旋转吞噬淹没着他，让他想要把过去的自己揪出来狠狠地痛打一顿。 佐月会原谅他吗，他甚至都不能原谅自己，现在却还在渴望着能获得佐月的原谅。 士下跪可以吗？佐月说过喜欢他的眼睛，或许可以用眼睛来引诱他，用身体吸引他，让他怎么玩都可以。 就算佐月想要像上次那样给他注射药物也行，但是最好能给他一些恢复时间，之后也不要转身就走，能陪陪他，和他说说话就好，他实在是对那段孤寂空白的时间有些后悔和恐慌。 他为什么当时没有留下佐月，他为什么要默认分手。 安室透嘲笑着自己的贪得无厌，但是也对这些微小的幻想产生一些隐秘的期待。 对了，还有那封信，佐月什么时候学会写信了？总不会是为了他吧…… 还没等安室透为这小小的可能性产生酸涩的欢喜，他的公安专用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起一看，是部下风见裕也发来的信息。 他们找到佐月的踪迹了！ 几乎是同时，组织专用手机也发来了信息，让他去一个地方集合。 安室透看着两个高度重合的地址，心里突然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他穿上外衣，和两位同期说了一声抱歉，快速关上门离开了。 凌冽的寒风将他金色的头发吹起，刚从温暖舒适房子里出来的安室透，感觉到脸颊被风吹得微微刺痛，他眯了眯双眼，整理好情绪，快步走向车里。 车子在白色的积雪上面压下了两道长长的痕迹，安室透驾驶着车，瞅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副驾驶。 如果可以，在佐月原谅他之后，他想开车带着佐月，两人听着音乐在风景优美的道路上遛弯。 他会大胆地说出他爱着佐月，佐月可能会惊讶，会不懂，但是没关系他会等着他长大，明白他的心意，然后两人手牵着手一起回家。 佐月…… 安室透在心里默念着，加快了开车的速度。寒风无力地吹打着白色冰冷的车身，最后飞向路边干枯的树枝，发出呜呜的幽啸声。 …… 莱伊在河岸边找到被关着的FBI以及他的弟弟，顺利地将他们解救出来，远离爆炸地点，然后就要开车离去。 “赤井先生！您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吧！您还要回去吗？”卡迈尔连忙叫住莱伊。 “嗯，有一个人还在等着我。”莱伊说道。 “但是，您的身份真的不是他暴露的吗……”卡迈尔犹豫地说。 “不会是他。”莱伊说：“况且，这种挑拨离间的手段我已经很眼熟了。” “那我和你一起去！”卡迈尔自告奋勇地说。 莱伊摇摇头。 “你们受得伤也不轻，还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养伤为好。”他顿了一下，继续说：“而且，我也不确定这次我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他看向了他的弟弟，羽田秀吉。 “如果我没回来，帮我对mama说一声对不起。” “秀哥！”羽田秀吉惊讶地睁大眼睛。 在他的内心里，赤井秀一一直都是强大而充满自信，仿佛没有什么能难倒对方的模样，从未见过他这幅做事不言胜，先言败的样貌。 赤井秀一对他点了一下头，随后看向前方，启动车子向目的地赶去。 僻静的河道边上，只有他的车灯在往外散发出明黄色的光。两边的景色被隐藏在了黑暗之中，看不出他们本身的轮廓。莱伊不断地加快车速，看着没有信号的手机，隐藏住心中隐隐冒出的不安。 如果这一切都是拉克在幕后cao纵，他也没有太大的把握能打败这个男人。 但是…… 一定要等我啊，佐月！ …… 佐月的头无力地垂靠在拉克的肩膀上。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体内光种的力量正在源源不断地流入利刃内，而他也变得越来越虚弱，身体变得越来越沉，意识仿佛在不断消散着。 “七…月…” 佐月嘴中流出的血液流淌蔓延到了拉克的肩膀，身后，染出一片鲜红的痕迹。 “如果你没来这个世界，如果你拒绝了这次任务，如果你没有遇到我……但世界上没有如果，也许这就是命运吧。” 拉克用一只手轻轻地环抱着佐月，在佐月逐渐变得冰冷的身体感知下，拉克的身体显得愈加温暖火热。 看着利刃上缓缓亮起的光，拉克平静地说： “你应该感觉到了吧，另一份的轮回空间的序号。 我知道你即使是在这个世界死了，也依然有在主神空间复活的可能性，但是只要有了这份序号，即便在主神空间复活，也会被当做叛徒立刻抹杀。” 佐月感觉到了一份特殊的序号，从尖刃与心脏连接处传输到了他的本体，仿佛像是刻印上似的，非常的坚固牢靠，难以摆脱。 是天体空间的序号。 利刃似乎又深入了身体几寸，拉克稳住手说：“我们可能没有时间告别了，但至少，在你死之前，我会向你道歉的。” 佐月没有说话，身体力量的接连流失让他连发出声音都变得十分艰难。 他似乎想要回头看一眼拉克，但是身体就像是故障的人偶一般，就连转头这样的动作，他都做得宛如生锈般困难。 “你不想问为什么吗？”拉克说： “我的家乡因为主神空间而毁灭了，那种肮脏而恶心的的东西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所以我加入了一个反主神空间的联盟。” “弑……神……会。” 佐月的身体已经无法站立，全身的重量都压靠在拉克的身上，还有他手上抵住他胸口，吸收着他力量的利刃上。 “没错，就是弑神会，弑神会答应帮助我报仇，于是我成了弑神会潜伏在主神空间里的卧底。” “我劝说过你离开主神空间，也告诫过你离我远一些，但是你哪一点都没有做到。” “我们之间隔着数十亿人类的血债，要怪，也只能怪你发出的光太耀眼了吧。” 嗤—— 似乎是已经足够了，拉克抽出利刃，彻底地环抱住佐月。 “你能明白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有数十亿同胞的血仇压在身上时的感受吗，窒息，就仿佛浸没于深海。” “死亡并不会令人感觉恐惧，真正令人恐惧的，是没有希望。” 声音传入佐月迟钝的思维里已经变得很遥远，他缓缓地合上双眼，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变成了一副腐朽的棺材，无法动弹，无法脱离，只能静静地迎接着死亡的到来。 这是一柄专门为他准备的利刃。 “我听闻，用这把武器吸取生命力，可以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地死去……你痛吗。”在寂静的，唯有风吹过的天台下，在两人短暂沉默的拥抱中，拉克突然说道。 “痛。”佐月细微的声音轻轻地传到风声中去。 身体不痛。 但是别的地方很痛。 “你不会再原谅我了吧。” 拉克低沉的声音听不出他的情绪。 “不会。”佐月用尽最后的力气，轻声说道： “但是……” “算了。” 最后的一丝光从身体里消失，早已不堪重负的躯壳从拉克的怀中倒下，躺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拉克看着佐月的尸体，他的表情并没有声音那么平静，似哭似笑，眼角似乎还有泪水划过。 “啪，啪，啪。” 远处的阴影里，不知从何时起，藏着一个人站在那里，他拍着双手，从阴影中走出，似乎是在为这一出挚友背叛的戏码而欢欣鼓舞。 “不愧是天魔之主，心肠就是够狠啊，这么可爱单纯的天生神灵，要是我根本下不去手。”他假惺惺地说。 拉克闭上眼睛，隐藏住心中的情绪，然后睁开眼，转身冷漠平静地看向来人。 “你们要求我做的，我已经完成了，什么时候把天魔池还给我。” “不急。”来人笑着说：“在这个世界当boss还挺有趣的，看着下面的人为了随便的一条命令而战战兢兢，却根本不知道他们的boss已经换人了，真是有趣。” 他走近拉克，看着佐月躺在地上苍白又满是血迹，伤痕累累的尸体啧啧出声： “真惨啊，被自己信任的人亲手杀掉。可惜你没让我杀掉琴酒，要不然被主人背弃而不断逃难，终于像只野狗一样死在路边的忠犬也是很有戏剧性的结局。” “明明性格强硬孤傲，但是因为主人的一句话而低下头，什么‘组织的未来’，这种可笑又随意的理由他就信了，然后不断地忍耐着听从着命令，不可置信他的主人竟然要杀他，却不知他效忠的主人早已换了人。” “小世界的人真的很有趣不是吗，啊，忘记了，你也是小世界出身的，抱歉抱歉，人老了就是会忘事。” 拉克面色不变地看着对面人的恶意笑容，重复道：“什么时候把天魔池还给我。” 来人笑意加深，他看向拉克手里的利刃：“把你手上的武器交给我。” “这是我的战利品。”拉克冷声说。 “战利品，哈哈哈战利品！”来人哈哈大笑，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突然，他停下了笑容，露出了一个狰狞的表情：“看来，数十亿人的性命还是没法和他比啊。” 拉克心里一紧。 “你们那个小世界整的什么，收集人类意识数据，备份上传服务器，用机器来对抗有毒灵气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了，只是我没想到，你是真的不在乎你族人的性命，他们所有意识的控制中心——天魔池可还在我们的手上呢。”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们要求我做的我已经做到了。”拉克冷冰冰地说。 “那你把手上的武器交给我啊。”来人的面色也冷漠起来。 他看着拉克不为所动，又道：“所以你并不是为了你同胞的性命才答应我们来完成这个任务，而是怕我之前说的……”来人瞥了一眼佐月的尸体。 “请上面的人亲自出手，把他捕捉成宠物吗？” 拉克沉默着，紧紧地握住手中的利刃。 “先天神灵确实很少见，还是光属性的……上面对他感兴趣的人有很多，只是不想得罪那位大人，或者懒得出手罢了。” 来人用脚踢了一下佐月的尸体。 “但是他，实在是太碍眼了，主神空间在他到处乱窜发展‘队友’的方式下，发展得实在是太快了。” “他怎么能真的像光一样，四处去照耀别人啊，太可恶了！太卑鄙了！”来人扭曲着表情，狠狠地踢着佐月的尸体。 自出生起，就没有尝受过爱的滋味，从小在父母的虐待下长大，又在黑街摸爬滚打的他，在幸运地成为轮回者后，嫉妒一切耀眼的东西，每次看到都想要把他们彻底毁掉。 这次在看到上面发布信息后，他迫不及待地接受了这个监督任务，就是想亲眼看到这个四处照耀的“光”，是怎么被挚友背叛，悲伤又痛苦地死去。 没想到这个七月给他来了一个“惊喜”。 “你手中的这个东西，或许别人也就被骗过了，但是我，恰好认识。”来人又露出了恶意的笑容。 “它看上去只是单纯地吸收生命力，实际上如果吸收的生命力足够多，在持有人的刻意保护下，它是可以保存一丝意识的。” “这样瞒天过海，轮回者“光”死在了这次任务中，而先天神灵“光”则可以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你的任务也完成了。” “可惜，来的人是我，刚好，我对这个“光”也很感兴趣呢。” “最后说一次，把你的武器交给我。” 拉克护住手中的利刃，摆出了敌对的姿态。 “任务我已经完成了，如果你因为一己私欲而拦下我，即使我在这里杀了你，会里的人也不会说什么。” “杀了我？你在开什么玩笑。”来人歪头一笑：“要留下那一丝意识，也很不容易吧，以你现在身体的情况，还能打得过我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吗。”拉克冷声说。 “呵呵。”来人冷笑道：“你以为我会毫无准备地来这里吗？” 他跺脚微震地面，一个如同蜘蛛网一样的阵法出现在地上，拉克瞬间感觉到有一种强大的重力压迫到身上，让他猝不及防地一下子半跪在地上。 “听说，你宁愿被打断腿也不想对别人下跪，现在，给你个机会。” “跪下，我就放过他。”来人的视线看向被拉克牢牢护在怀中的利刃。 拉克强撑住压在身上的重力，他低垂着目光想着办法，却在看到怀中变得暗淡的利刃时，目光一凝。 “你应该注意到了吧，这个重力也会伤害到那份光的力量，如果光芒消失，那份意识也会消散。” “你会如何选择呢七月，尊严，还是他的生命。” 拉克沉默。 他弯下绷直的腰，垂下头，缓缓地把另一条腿也放下，双膝着地，跪在了地上。 “放过他。”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