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景光①活着的人
诸伏景光穿着背心和短裤，走到厨房，往锅里倒上一层油，开火。 早上打开的窗户往屋内吹来阵阵徐风，窗外的迎春花已经开放，特有的黄色小花朵随风舞动着，几只小麻雀在那里蹦蹦跳跳，不一会又飞走。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一股生命的气息。 诸伏景光看了一眼窗外，眼睛又转回来盯着火，看着锅内的油温一点一点上升。 冬天过去了，他想。 已经两年了吗。 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鸡蛋，磕破，打入已经散发出高温的热油，透明的蛋清迅速凝固成白色，滋滋啦啦地发出声响，香味散发出来。 诸伏景光盯着变得橘黄色的蛋黄，煎熟的蛋白边缘出现一圈焦黄。 我为什么还没有死去呢，他想。 跨越隔断生死的门槛，分明比吃下一只生鸡蛋还要简单。 自从那个暗无天日的冬天之后，诸伏景光几乎无时无刻在想着死这件事，期间他迎来了他27，28岁的生日，但是这没有任何意义。 在这些空虚寂寥的日日夜夜里，自我了断似乎才是对他最自然，最合情合理的一件事，但是他至今没有迈出最后一步。 他没有尝试过自杀，或许是因为死的念头太强烈太纯粹，生命的珍贵反而不断在他的内心浮现，尤其他的命还是别人给的，他没有资格擅自对其做出决定。 也许那个时候死去就好了，诸伏景光常常这样想。那样的话，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就不在了。 这对他来说，是一件非常诱人的事情。 眼前这个世界不存在了，那么这里被视为现实的东西就变得不再真实，所有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他希望再次见到的人，也会好好的活在新的世界里。 煎蛋发出焦糊的气味，诸伏景光拿着锅铲把煎蛋铲出，翻出两片面包，夹上生菜，挤上一些色拉酱，再用餐刀往中间一切，一个简易的三明治就做好了。 在吃之前，他又从冰箱里翻出剩下的营养液，从头到尾数了一遍。 1，2，3……7。 还剩七袋。 于是他又安心地把他们放回去，双手合十。 我要开动了，他在心里说道。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吃饭前数一遍营养液的数量成为了他的习惯。 被囚禁的日子里，孤单和寂寞时刻伴随着他，可他始终抱有着一种期待，数着剩下的营养液，等着佐月来找他的日子。 只要喝完他们，佐月就会来见他。 这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却也是他一直以来的安慰剂。 在最初的时间里，他就像一个梦游者，或是一位尚未察觉到自己已然死去的死者那样，度过了那段时光。 因为失语症一直无法康复，公安给他办理了无限期的休假，期间正常给他发着工资，算是对他卧底工伤的补偿。 零经常来看他，劝他去看心理医生，他却执着认为自己没事，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来承担罪孽。 他遵循着时间表行动。旭日东升时起来，淋浴，清洁，洗衣服，将准备好的衣服套上身。饥饿时就去附近的超市买些水果和蔬菜，或者一些面包片，拿着盒装牛奶喝下去。 有时在独居的房间里，瘫坐在地板上椅墙呆坐，想着死亡或者过去的事。在他的面前，黑暗的深渊张开巨口，呼声咆哮，眼前是化作坚硬云朵旋转的虚无，耳际传来压迫鼓膜的深深沉寂。 厌烦这一切了，便出门走走，伪装好自己，漫无目的地在附近游逛，或是走到火车站，久久望着列车走来走去。 什么都不想其实并不难，只要发呆似的看着远方的一点，看着夕阳渐渐落下，繁星升起，月光散落一地。 到了就寝时间，就买上一堆酒，给自己喝得烂醉，直到沉沉睡去，连梦也不敢做。 他从来没有梦到过想梦到的人，每次的梦境都像是在沿着没有扶手的光滑斜面，直直地向黑暗中滑落。 “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来看他的零把酒瓶从他的手里抢走，他睁着微醉的双眼看着零。 “他把你救活，不是为了看到你如今这样伤害自己的！”降谷零看着幼驯染明明是天空般湛蓝色，却总是有着一股死寂的双眼，不知不觉放软了语气。 “而且。”他说：“你不想知道是谁杀了他，让犯人认罪伏法吗。” 诸伏景光觉得这一幕很熟悉。 他最亲近的人把他放进一个封闭的空间里，让他不要出来，以此来保护他，自己却去面对凶恶的犯人并被残忍杀害，只留下他来调查，寻找真凶。 原来命运对他从来都没有改变过，他一直都是那个被关在壁橱里的少年。 「好。」他用手语向降谷零示意： 「我会去寻找凶手的。」 于是地下赏金界里多了一个叫苏格兰的赏金猎人，他总是戴着兜帽和黑色的口罩，遮挡住自己的面容，似乎是不会说话，但是有着独特的情报来源，狙击能力十分高超。 在闲余时间，他也开始尝试练习其他的格斗能力，消耗着自己的精力，好在晚上能够什么都不想地睡去。 他已经不奢望能梦见想梦到的人，他就仿佛被困在了一个潜水钟里。 那是一个密不透风的容器，在海里，一切的痛苦和心酸都无人能许，所有想说的话全都只是化作一连串的泡沫。 无边无际的大海，他的泪水沉没其中，在无人知晓中越潜越深。 这是一场不会醒来的溺水。 他多想死。 但是他连死的权利都没有。 “你最近，格斗能力是不是增强了一些。”在被幼驯染一脚踢飞后，降谷零在空中调整身形，平稳落地说。 诸伏景光停下动作，向降谷零比划着。 「最近有在练习格斗能力。」 “进步好快啊。”降谷零摸摸头，明明他自己也有在练习，现在却已经隐隐落入下风了。 而且…… 降谷零看着诸伏景光平静的蓝色双眼。 那种冷冽又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感觉，就好像是…… “对了。”降谷零停下思考，从他带来的包中掏出一个药瓶。 “这个是安眠药。”他说道：“最近看你的睡眠状态挺糟糕的，你又不去看医生，不如吃这个药来入眠。” 诸伏景光接过。 “还有上次的事情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那个东西对你那么重要。”降谷零说。 诸伏景光摇摇头。 上次，在佐月的忌日，诸伏景光在家中抱着吉他，不吃不喝，一遍遍地弹奏着。被降谷零看到，在冰箱里翻出了一袋营养液倒给他，没想到诸伏景光看到后，精神反应特别剧烈，他这才知道，这个东西对诸伏景光的重要性。 「没关系，后来我也喝了几袋。」诸伏景光用手语示意。 每当他被自己内心的窒息压得实在受不了时，就撕开一袋，现在也剩下不多了。 当他真的全部喝掉时，他真的会见到佐月吗，他不敢想，也不会去想。 降谷零看着仿佛将自己关进一个他人的壳子里，不去管外界的事物，靠着执念而活的诸伏景光，轻轻地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能活下来就好。 “明天，公安部有个任务。”降谷零说，他这次过来的目的，除了看看幼驯染的状态，还有就是和他交代一下任务的事。 诸伏景光看向他。 降谷零把任务和他交代清楚，隐晦地看了一下他的手臂。 “不行还是去看看医生吧。”降谷零说。 诸伏景光向他笑了一下，这是现在几乎只有降谷零才能看到的笑容。 「不用」他比划着。 「我有分寸。」 ——时间回到现在。 吃完饭，诸伏景光把狙击枪拆解，放到贝斯包里。 在走之前，他照了一下镜子。 镜子里那个捂得严严实实，唯有一双眼睛暴露在外，浑身肃杀气息的人让他一时间都没有认出自己。 原来我已经变成这幅样子了吗，他想，怪不得零越来越担心我了。 所以佐月也认不出我来了吗。 无论是在梦中，还是他喝醉了，佐月从来都没有找过他，要不是被零拦下了，他还想吃一些致幻药物。 不过算了，诸伏景光的眼神一冷。 他一定会找到杀害佐月地真凶的，到那个时候…… 到那个时候，他就会看到佐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