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顾清脸上的错鄂只停留了一瞬就被笑意掩去了，看来这个唐门弟子对小谢了解的也不够多，但这个称呼……他忍不住又笑了一下，投向面前之人的目光多了两分怜悯。 他在拿到这个竹筒的时候，就确认了这人不是小谢的情人，这当然不是说他长的不好看。而是昨晚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才抛出来引人注意，必然是以为他会看在这东西的份上出手相助。 唐无锋心中也是忐忑，他拿了兄长的信物，但他并没有见过那个兄长心心念念的人，只知道住在这里，是个万花弟子。 顾清并没有拆穿他认错了人这件事，索性默认下来，把竹筒又丢回他身上，冷声问：“他去哪了。” 唐无锋摇摇头，回道：“抱歉，我不能说。” 顾清背过身，用力眨了眨眼逼出一点泪意，揉红了眼角，再转回来时已然是一副泫然欲泣的姿态。 “那他……还活着吗？” 唐无锋起先沉默，但顾清见他神色略有动摇，掩在袖袍下的手指用力掐了一把大腿，两行眼泪立即流了下来。 “你别哭！我哥他……”他抿着嘴唇，显然陷入两难，但顾清悲戚的样子又让他心软，只好含糊道：“我不能说他在哪。” 顾清了然点头，侧过脸擦净了泪水，迅速恢复成那副冷淡态度，看不出一点伤心难过的意思了。 唐无锋看着他出门，在心里暗自思索，顾清的情绪转变太快，倒让他分不清真假。但昨夜他居高临下俯视自己时的冷淡，好像人命是何等轻贱的东西，让他不由得在心底泛起嘀咕。 大哥放在心上的，就是这样一个毫无悲悯之心的人吗？ 那他待自己兄长又有几分真心？他的眼泪是真的吗？ 他的思绪还有些迟缓，顾清进了门，先给他喂了点粥，又拎着他破碎的衣衫烧了，暗器叮叮当当扔了一地，唐无锋没吭声，由着顾清处理。有药味飘进来，顾清没留在外面顾火，反而开始解他的绷带。 昨夜草草上药止血，没怎么包扎，如今唐无锋无比感谢他的应付。顾清下手太重了，揭下碎布仿佛重新撕开一次伤口，好在他的药很不错，大部分都结了痂，只有肩膀的伤口还翻卷着。 顾清的手指在他的伤口上按了按，很疼，肩膀似乎有些发烫，显得顾清的手指冷冰冰的。 “忍着点。” 他又这样说了，唐无锋心里一抖，接过顾清递来的棉布，咬在了嘴里。 烈酒的香味还没有来得及飘出，就在房间里骤然扩散开，浓郁的酒香混合着嘴里咬出的血腥气，唐无锋全身紧绷，崩裂的伤口又渗出血来。 他喘息着，额头蒙上一层冷汗，双眼都略有模糊，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上了药先放着，小心点别乱动，包起来容易烂，到时候还得用刀去削，伤了筋脉可不好。” 他说的又像警告又像提醒，唐无锋好不容易缓过气，顾清已经利落地处理好其他伤口，随手给他盖上被子，自己坐到窗边去看书了。 院里的药味一阵一阵往屋里飘，顾清时不时抬眼看看，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去端了药汁回来。 “火候差些，吃不死人。” 他这样说，唐无锋也不敢有怨言，药本身很苦，他并没有什么异议，偏偏还有些糊味，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往下咽，一声不吭地喝完了。 “好孩子。”顾清摸了摸他的头顶，收了碗，又往他嘴里塞了块糖。 唐无锋别开脸，顾清离得太近了，身上的香味一阵一阵扫到自己鼻尖，现在又被这样对待，让他难得地露出局促来。 “我又不是小孩。” “嗯嗯，不是，那你刚才叫我什么？” 唐无铮有些尴尬地转开眼，一时情急脱口而出，是他平日里取笑兄长时的称呼。 “抱歉，我并非有意冒犯。”他不敢去看顾清的脸，不是那种逼人的漂亮，清冷冷的眉目含一点笑，让人忍不住去怜惜。 顾清没接话，反而在他对面坐下来，他背着光，让人看不清神色，慵懒地靠在那，只有指尖从袖口露出来，黑白分明一道界线。 “你哥的事，我不问，但你的事，要交代清楚。” 很快顾清就得到了他想要的消息，唐无锋，从身上的令牌来看是浩气盟的人，因为执行任务受伤，知道小谢住在这里并且是万花弟子，所以冒险前来求救。 他说的很坦诚，但顾清并没有全信。 洛阳城是重地，不可能没有唐门的联络点，再退一步，也不会没有浩气盟的人接应。 他舍弃了这两处，反而冒死来求助一个没有见过的人，单凭他现在还没察觉认错了人，就能证明他口中的兄长，并没有过多提起小谢。 所以他接近小谢，是为了什么？ 顾清有意试探，又问他，我是个男人……你都不觉得奇怪吗？ 他刻意做出几分犹豫之态，让人误以为是提及心上人的紧张不安，唐无锋看不清他的眼神，只好拼命回忆兄长曾经无意间提及的三言两语。 “他说你很好……”他编不下去了，他要怎么说，兄长只说过他很好看，脾气很差，他真的这样说了，会不会被赶出去？ 顾清笑了，他看穿了这个唐门的心虚，决定不揭穿他，多有意思啊，如果不是小谢恰好出门未归，他还捡不到这样有趣的人。 至于唐无锋的兄长，大约也是和小谢互相折磨的可怜人之一，你情我愿的事，反正人没死，他才不会去管呢。 他不问话，反而取出一个小册子，详细记录起来，他这个空白的脉案，终于填满了第一页。 看到唐无锋的眼神，顾清捏着册子在他面前晃了晃，轻声道：“你兄长有没有说过，我们万花弟子，并不全是大夫？” 他在唐无锋怔然的神色里，充满恶意地笑了笑。 “你是我第一个病人，是不是很荣幸？”唐无锋的眼睛越睁越大，顾清又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有意无意，落在他的伤口上。 “不过我是个好人，治不好，就带你回去，你不要怕。” 唐无锋下意识哆嗦了一下，他本以为一个唐门杀手，什么都经历过，不该再有任何畏惧。 他想了想，自己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除过这里是他尾随而来，并非兄长告知，但他应当不会这么快起疑心。只是他哪里知道，这座院子里，住着两个万花弟子呢。 顾清原本就很少出门，救了个人回来也并没有隐瞒，谢承的回应也一如既往，随他的便，连来看一眼的兴致都没有，这也让他免去被拆穿。 唐无锋的伤也在慢慢愈合，自从头一日小解都要假人之手后，他就算崩裂了伤口也要爬起来自行解决。 他要怎么说？顾清的手又软又凉，不经意间擦过他的小腹，沿着肩膀到胸膛，都泛起微微的痒。 顾清仿佛对他的尴尬视而不见，反而会贴到近前，一脸无辜地问他，你是不是讨厌我？ 唐无锋开始不断地反思，到底哪里出了差错，为什么顾清对他的态度有一点暧昧，还是自己想多了？ 这些日子顾清虽然在照顾他，但也算不上多么尽心尽力，他换药的手法依旧粗暴，药总是带一股糊味。 他总坐在窗边发呆，倚在那里看一会书，望着外面，一言不发坐一整天。偶尔会弹一弹琴，他不通音律，听不出是什么曲子，但听完并没有旁人说的心意舒畅，反而有种郁结之气。 “我的伤好很多了，你若有事出门，不必顾及我。” 顾清微微偏过头，阳光落在他侧脸上，鼻梁分割出一道阴影。 “我为什么要出门？” 他懒洋洋地反问，嘴角略微勾了勾，勉强算是笑了。唐无锋早就发觉，顾清这些日子的表情，加起来都不如初见的时候多，究竟是伪装，还是因为提及兄长情急色变？ 但他总待在屋子里，偶尔会去外面吃饭，再给自己带一份回来，他也终于知道这院子里还住着一个人，他试探着问过，顾清不冷不热地回，他啊，最近玩的疯着呢。 唐无锋在院里活动，能听到院外传来的一点声响，莺莺燕燕的，吹拉弹唱很是热闹。 他退回屋里，撞上顾清似笑非笑的视线，不再开口询问，老老实实地回去养伤。 自从能够活动，换药的事就自己动手，他总怕顾清早晚要撕掉自己一层皮，手艺实在太差，也不知道兄长怎么受得了。 但兄长至今昏迷不醒，要找的东西也没了下落，除了到他最后见到的人这里入手，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没几日就来了机会，顾清抱怨好友，会情郎还要拖上自己，也不知道发的什么病。 他没说话，顾清出去到深夜才回来，一脸疲惫凝重之色，唐无锋还是他离开前那副样子，半靠在桌边摆弄拆下来的机关。 顾清坐了一会，又爬起来脱他的衣服，唐无锋下意识去躲，反被顾清抓着领口。 “躲什么，不换药啦？” 肩后的伤口够不到，又太深，不能不管，还是要顾清帮忙处理。 上身裸露出来，一身精悍肌rou紧绷着，顾清在他身后坐下，指尖轻轻地扫过肩头。 顾清的动作一反往常地轻，甚至让他感觉到了痒。唐无锋不自在地动了动，引得人不满地抱怨，又扳着他的肩靠近。 伤口也开始痒，不知是愈合的痒痛，还是因为顾清的呼吸落在上面。 连痛都没有来得及，顾清已然处理好伤口，握着绷带从他身后环抱过来。 这个姿势他不是没有做过，但都是十分利落到只剩下疼痛，让他生不出半点旁的心思。 但是这一次，停留的似乎有点久，而就在他忍不住出声的时候，顾清又松开了手，仿佛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他被顾清的反常弄得心绪浮动，偏偏顾清身上的香味一阵一阵往鼻子里钻。和平时不大一样，他身上沾染了熏香的气味，是一种微甜的冷香，十分好闻，还带着一点安抚的效用。 伤口包扎好了，顾清却没有起身，微凉的手掌贴在他背部，一点一点向下，抚摸过他背上的疤痕。 “疼不疼？” 他下意识回道：“不疼了。”随即反应过来这样太过暧昧，忍不住挺直了身体，想要拉开距离。却不想顾清搭在他肩上的手没有松开，而是低呼一声，被他的动作带的向前一扑，轻轻撞在了他的背上。 顾清依旧没有退开，反而脸颊贴在他肩头，吹了吹他的伤口。 唐无锋几乎立即弹了起来，转过身盯着顾清，呼吸陡然加重，眼神晦暗，掺杂着怒火和他也未曾察觉的愧疚。 “你别这样——” 顾清握住了他的手，凝视他。他跪坐在床上，仰起头，眼睛里盛着光。 “我怎样？你最近一直盯着我看……”他坐直一些，手臂用力，将他压的弯下腰去，两个人近的呼吸相闻。 “是不是喜欢我？” 在唐无锋愕然的眼神中，顾清的嘴唇贴上了他的，很软，是甜的。 而顾清的手，顺着大腿，摸到了他勃发的欲望。 唐无锋推开他，慌张地向后退去，语无伦次地想要呵斥他不知廉耻，但他无法否认自己起了反应。 无论什么原因，他对兄长的情人，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你怕什么呀，我不好吗？” 顾清还在笑，但他的眼神，清醒又疯狂，仿佛压着无尽的痛苦，但一转身，他眼里又是冷冰冰一片沉寂，甚至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 他知道这都是错的，但他似乎有一点明白，兄长为什么会放不下他。 好像只要他一松手，这个人就会坠落到深渊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