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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人》第二十六章【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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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暑假不用去学校给中学生上课了,团里的演出工作却多了。托孟旖晚的福,何思君这夜睡得不好,走进排练厅他还是硬撑着打起了精神,开了开嗓子,准备走今天的第一场戏。

    “何老师您好,很高兴能和您搭戏,还请您多多关照。”

    清脆敞亮的女声在背后响起,何思君转身一瞧,是张生脸。女孩看着也就二十岁出头的年纪,素面朝天,眼神里透着些精灵古怪之气,她自我介绍说是戏曲学院毕业的大学生,从小就常跟着母亲去戏院看何思君的戏,没曾想有朝一日真能与何老师搭上戏。

    何思君笑着问女孩:“李老师呢?”

    今日要排的《四郎探母》本是李芸与他搭戏,可是她今天却没来。昨天李芸下厨做了几个菜,又特意给他煮了一碗长寿面,陪他和孩子们吃了饭后没多久便走了。看着她走远的背影,他想留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李老师请假了,听说是身体不舒服,连着半个月都不会来了。”

    “半个月?这么久?”

    女孩点点头:“所以团长安排这次的《四郎探母》由我来和您搭戏。”

    这天的戏排得不是很顺,走走停停,本来一上午就能搞完的选段硬是拖了一天才弄完。眼瞧着太阳落山了,何思君换了衣服准备下班走人,团长却把他拉到了一边,笑眯眯滴问他:“老何,新来的孩子怎么样?排得还顺吗?”

    何思君看了一眼满脸堆笑的团长,面无表情地说:“还行吧,就是有点接不住戏。”

    团长继续笑着说:“那要不老何你带带这孩子?”

    何思君笑了:“团长,我能力有限,这孩子您亲自带或许更合适。”

    排练休息的间隙,何思君和女孩聊了聊天,女孩说她是半路出家,高二才开始学戏,高三临阵磨枪找老师没日没夜地学了一年,瞎猫碰上死耗子,稀里糊涂地就考上了戏曲学院。何思君浅笑着听女孩不停念叨,如今各大艺术院校,有一半都是这样的孩子。

    “对了,团长,我也要请假。”临走前何思君跟团长打了个招呼,团长问他请多久,他说,“半个月。”

    第二天,何思君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到了教职工宿舍楼。在李芸家门口,他看到了一大包“垃圾”。打开一瞧,里面都是婴儿的小衣服、小鞋子,有蓝色的,有粉色的,还有纸尿裤和几个小兔子样式的奶嘴和奶瓶。东西全是新的,有的甚至连包装都没拆。

    敲了门,大概过了一分钟屋里才传来脚步声,门开的那一刻何思君愣住了。李芸的脸几乎没有血色,嘴唇惨白且有了干纹,长发凌乱地披在肩后,身上只穿了件睡裙。李芸是个爱美且体面的人,哪怕是在家里也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她低下头,不去看他的脸,一张口嗓子也是沙哑的:“你怎么来了。”

    何思君心疼地看她:“担心你。”

    李芸垂下眼帘,看看何思君手里的东西,他提了一整个榴莲,裂了口,浓郁的香气从塑料袋里溢出来。他说这是他跑了好几个超市才买到的,熟透了,特意给她买的。李芸没说话,转身回了卧室,轻轻关上了门。于是何思君进了屋,直奔厨房,榴莲他分了两半,一半煲鸡汤,一半去核用勺子挖出来盛在碗里。他收拾干净了灶台,倒掉了小奶锅里剩下的方便面,扔掉了碗里没动过的米粥与榨菜,砂锅里煲上鸡汤小火慢炖,然后端着那碗榴莲rou推开了李芸卧室的门。

    李芸整个人都缩在了被子里,何思君坐在床头,轻轻拍了好一会儿才把她哄出来。她手里捧着一大碗榴莲rou,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她愣愣看着他,这才拿起勺子?了一口送进嘴里,确实熟透了,入口即化。

    “我请假了,这半个月就只陪你,这两天先住你这儿,后天回家看看孩子再过来。”

    “《四郎探母》怎么办?那不是你最喜欢的戏吗?”李芸淡淡地说着,又?了一大勺榴莲rou送进嘴里,前夫因为她喜欢吃这种臭烘烘的东西而讽刺她是个奇葩。

    何思君轻描淡写地应她:“不演了,小芸你更重要。”

    李芸手里的勺子停住了,她想起了昨天医生的话,还有医生看她的那副表情。

    “你这之前没有做过人流?”

    医生看着手里的片子,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李芸点了点头,她听到医生又说:“那你这身体先天条件本就弱啊,你现在都快四十了,你可要想好了,这次如果做掉了以后一旦再怀上了,无论是打是留,你的风险都很大啊。”

    李芸又点了点头,面色淡然地说:“打了吧。”

    手里的动作越来越快,李芸大口吃着榴莲,不一会儿的功夫碗里的东西都吃光了,她嘴上还黏着些榴莲泥,眼泪不知不觉早已流满了脸。何思君用手抹了把她脸上的泪,轻声问她:“手术花了多少钱?”

    怀里的人泣不成声,何思君的心也跟着一下下抽着疼。他想到了孟芝贻,那女人肚子里的孩子后来也没保住,孟芝贻也是这样哭着,哭得比李芸更凄惨,她哭嚎着诅咒他何思君不得好死。

    纸包不住火,孟蝶祎怀孕的事到底还是没能瞒住meimei与妹夫。她不明白何思君为什么对孟芝贻那么焦灼,虽然她知道meimei暗里一直在与她做比较,但她不觉得芝贻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于是她抚着肚子里七个月大的孩子安慰何思君:“都是一家人,你急什么,难不成芝贻她还能卖了咱们?”

    何思君那时便感到这句话不久以后会一语成谶,他一度想要告诉她,她那meimei有多不可理喻,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变故是从谭竺生开始的。谭竺生意外从戏台摔下来那晚,孟蝶祎正在琢磨给肚里的宝贝取名字,她问何思君想要男孩还是女孩。他躺在她腿上吻着她肚子说:“都喜欢,但更想要女儿。”

    “为什么?”

    “如果是女儿,一定和你一样美。”

    初夏,晚风又轻又柔,四方的院子里,何思君陪孟蝶祎坐在树下,月光从枝桠间淌出来,温柔地洒在他们的脸上,她问他想给孩子取什么名字,他说,如果是女孩那就叫皎皎,何皎皎。

    “皎皎?”孟蝶祎笑起来,她捏着何思君的脸说,“我想吃饺子了。”

    何思君笑着叫她别闹,他是认真的,他指着天上的月亮说:“明月何皎皎。”

    “那男孩呢?”

    何思君反问她:“你说呢?”

    孟蝶祎思索片刻,娓娓道来了一些关于她父母的往事:“我拜师学艺那年,爸爸告诉我,mama去了台湾后曾给他写过一封信,那封信爸爸至今还留着,那是他有关mama的唯一念想,mama在信里写了一句古诗……”

    这时孟蝶祎低下头,在何思君鼻尖上轻轻落下一吻。

    “mama说:‘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